山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深秋,金黄的落叶在寒潭边慢慢沉积。秋宁看着心伊画中的秋意一天天渐浓,竟开始有些萧瑟了。这两天秋宁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宁,心轮的运转似乎变得迟滞许多。
这个黄昏秋宁依然准时来到寒潭边,手里还拎了一只刚捕获的山狍子。然而却没有在寒潭边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潭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青衣女子,正默默地看着他。
秋宁也静静地站着,目光坚定对视着。青衣女子终于开口了:“你叫秋宁?是憨山的弟子?”秋宁点了点头。“我叫夏莫雨,是心伊的姑姑。”青衣女子话语很客气但却透出冷漠,“听心伊说这个月你们常见面,感谢你照顾她。她今天已经回宗门了,我来告诉你一声。”
秋宁的心一下子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空荡,像丢失了最珍贵的一样东西。他一直也知道心伊随时都可能离开,也曾设想过分离的伤感。但真的突兀地发生了,也许是女孩的不告而别,让他瞬间沦陷入如此悲伤的境地。
夏莫雨沉默地看着,眼中泛出一丝不忍。但她还是接着说:“心伊已被定为宗门圣女,历代本门圣女注定要和神山联姻。”
秋宁听过神山这一庞然大物,神山是龙隐大陆最大的俗世帝国---天龙帝国背后的掌权者。禅门在五百年前未分裂之时,曾是超越于神山之上超级势力。但经历那场宗门巨变后,五百年的内忧外乱使得禅门势力大幅削落。
临济宗作为禅门分裂后第一大宗派,仍然保存了不少禅宗传承典籍。虎落平阳,自然遭到一些势力的觊觎。圣女联姻之举也是因为敌对势力环伺,为保宗门平安采取的无奈之举。众多势力觊觎的禅宗传承中,最重要的当然是禅门核心传承“精元舍利”,然而五百年前,经历禅门那场巨变后,这个最宝贵的传承消失无踪了。传说那场剧变也是因争夺它而起。但大陆各个势力仍然密切关注“精元舍利”的下落。大约二十年前,据说该舍利曾短暂现世,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就像一朵浪花般转瞬即逝,然而水底下却一直暗流汹涌。
秋宁隐约听说过这件事,那时少年的愤青自然对这种委曲求全的屈辱感到不屑与愤慨。但万万没想到联姻的圣女竟然是他情根暗系的女孩。
眼睛泛起一层雾气,秋宁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双手握得越来越紧,直掐到手心里。
夏莫雨眼神微微一滞,暗中轻叹一声。递过来一卷一直握在手里的画布。“这是心伊求我给你的,她答应了不再和你见面。为她也为你自己,你们不可以再见面。”
接过画布,打开。初相见时那张水墨画就在眼前,就在手心。少年又回到一个月前的秋林,落叶,寒潭,夕阳里。那时的景色和那时的心情被定格在小小的画布中。画面空白处依旧是那娟秀淡雅的两行:“寒潭印落日,秋色老梧桐”。秋宁感觉到画中的清潭寒得彻骨,画中的梧桐比眼前深秋的梧桐更萧瑟,苍老。
秋宁的心轮再一次渗入了萧瑟的秋意,四周的元气迅速涌入气海中。看着这张心神沉浸,稚嫩清秀的脸,进入洞玄境的夏莫雨竟然有种看不清的感觉。她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这少年会创造出奇迹呢…但随即推翻了这个臆想。她心里很清楚,神山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眼前这少年再有天赋,一个人想对抗那个超级势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宁从那个神奇的状态中渐渐清醒。他听到耳畔一个柔和的声音:“我走了。希望你好自为之。”秋宁下意识张了张嘴,想叫住夏莫雨,可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夏莫雨走了,秋宁才意识到,他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想到和夏心伊这一个月来不知道说了多少话,他突然觉得这些天似乎把话都说完了。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一切都在那幅秋林,落叶,寒潭,夕阳之中。秋宁突然很想见到老和尚那张苦禅脸,不用说话,见到就心安了。他觉得自己此时像一位修行多年闭口禅的苦行僧,整日看着山中一朵自开自落的花,一花一世界。
秋宁的心神就在此刻触到了不发一语,拈花一笑的禅意。在这瞬间,他推开了那扇隐约在画境中的格物之门,从先天期进入格物境。原本纷纷飘落在少年身上的落叶宛如碰到一堵无形的墙----“片叶不沾身”是进入格物境的标志。禅宗“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的境界,是追寻的境界,问的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三个亘古难题。所谓格物,眼里见的是物,心中格的其实是这三个终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