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所在的云门宗开宗祖师是文偃禅师,敏质生知,慧辩天纵,一生达到知命大修行者境界。曾有僧问文堰:“何处是诸佛出生处?”文偃禅师答道:“东山水上行。”看似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其实僧若抱定此句,拼命去格,心门自然时时与般若相印,愈迟领悟常常愈有收获。
祖师对付上门求道的弟子,或定睛一顾,或咦一声,时人戏称“云门一字关”。然而其法只能接引上根上智,稍下者自然另寻出路了。所以云门宗内真正能顿悟者极少,一些弟子厚积薄发,好不容易修为有成,但常临近大限,不久便坐化。宗门的人丁稀少也是必然的。
传至憨山禅师已历六世,老和尚一脸严肃的苦禅相,却是心地柔软。老和尚不忍心用一字关折磨门下弟子,尤其对秋宁,那个密林处偶然拾到的婴孩,老和尚一直默默呵护。长在老和尚善良心花下的秋宁也自然把憨山当成至亲之人。
因为憨山禅师的性情,云门宗门庭虽然仍显稀落,但已经有所改观了。禅门有条规矩,门内弟子唯有破至致知境界,方能出世历练。目前门内也仅有秋宁的三位大师兄在世修行。憨山禅师修为处于洞玄境,已数十年,却一直未能破入知命成为大修行者。云门宗六代唯有开宗祖师文偃禅师到达知命境界,可见修行之途艰难之至。
云门宗提倡宗门内一切自给自足,秋宁自小就劈材,挑水,做饭,耕种。小孩心性顽皮,常偷偷抓山鸡野兔,和几个师兄弟在后山偷偷烧烤。宗门提倡素食,虽然不是绝对严格,可偷荤还是会挨板子。多数师兄弟私底下都觉得憨山的苦禅脸就是吃素吃出来的,长得没有内心善良。所以边抱怨嘴里淡出鸟来边偷偷用各种方法,各式香料烧各种野味。秋宁在吃上明显有天赋,很快加工这道工序就是他独享了,其他师兄弟就分享烤出来的美味。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洞玄境的憨山老和尚。老和尚闻香溯源,抓住他们几回,却只略为薄惩,几声棒喝就轻轻放过了。师兄弟们还猜测有没有没收了战利品后独享,当然这也只有老和尚自己心知肚明了。
山中岁月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那年秋天秋宁十四岁,修为还在先天徘徊,一直没有摸到格物那扇门。但以年龄论,秋宁还是个天才,平常一些师兄到十六七岁修为方能进先天,秋宁十二岁就达到了。
那天湛蓝的天空下,秋宁徐徐地追着一只长着鲜艳花冠的雉鸡,边考虑一会儿烧烤的配料组合。一直到林中深处的一个山泉汇成的清澈水潭边,本打算发力捉雉鸡的秋宁骤然收住脚步。瞥见潭边有一抹白色身影。定睛望去,是一位小女孩,正圆睁着清澈的双眼望着他。女孩一袭白衣,手中握着一只画笔,赤着一双无暇的天足,正坐在水塘边。身旁有一块画板,画了幅水墨山水。女孩看着身旁受惊飞逃的野雉,顿了一顿,还是鼓着勇气弱弱的说:“它那么可爱,能不能不抓他它?”
秋宁男孩子气涌现来了,立刻拍着胸脯答应。还耸了耸肩,摆出一副自认为有点小帅气的动作,说:“它自由了。”顿了一顿,试探地说:“其实烤野兔更香的。”女孩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兔子也是好可爱的,能不能烤些坏的动物吃呢?”
秋宁为难的挠挠头,不知道小女孩口中坏的动物是什么。如果坏到有些腐烂了,可不能吃。但是看到女孩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期盼的眼神,秋宁不忍心再提反对意见了。满口答应以后专门烤坏的动物。
女孩高兴地舒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微微有点紧张的心口。秋宁忽然感到有点奇怪,因为那只野雉一直乖乖地停在女孩身旁,一动不动。这下秋宁感到有些紧张了。女孩忽然伸手轻柔地抱着那只雉鸡,身形浮空轻飘过水潭,将它放入对面树林中。那雉鸡继续呆了一会,仿佛忽然醒了过来,迅速逃也似低低飞进丛林,不见踪影。
女孩转身轻飘飘地再次飞过水潭,像雾一般,飘回画板边上。秋宁发现这个看起来似乎比他还小的弱弱女孩竟然达到了致知境。他一时有点发呆,一动不动站着,貌似刚才那只野雉。
女孩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噗哧一声娇笑,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仿佛一泓天上泉。小女孩开心地对秋宁说:“谢谢你呀。”
秋宁已然没有刚才那股小帅,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其实,这个,没什么,不用谢的。”女孩忍不住还要笑,可看到秋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强行憋住了,小脸蛋却因笑意绽放出盈盈的嫣红。
虽然尴尬了一会,可毕竟还是小孩心性,两人慢慢攀谈起来。聊天中,秋宁知道了女孩名叫夏心伊,出身于禅门第一大宗派----临济宗。这次派中长老夏莫雨一行为了笼络收编禅宗散落的各门派,来到云门宗。夏心伊便是和夏莫雨姑姑同来的。凭借其先天灵脉体质和天纵之资,在宗门重点培养下,夏心伊十三岁便破入致知境,震惊宗门。她姑姑顺便带她出来历练,刚到两天。心伊便独自到后山写生作画。秋宁给她聊起老和尚苦禅脸背后的善良,聊起许许多多和师兄弟一起的趣事,讲起师兄弟偷偷烧烤被抓后恶意猜测老和尚中饱私囊的故事,连比划带模仿,讲得活灵活现。引得本就爱笑的少女不停地发笑,清脆的笑声在空谷里荡漾不绝。笑到后来,心伊不由地揉了揉因一直笑而感觉有点发疼的脸颊。
秋宁好奇地上前看女孩的画作,只见墨水晕染的画布上,错落着秋林,落叶,水潭,夕阳。明明只是黑白两色,却入眼金黄的秋意。画布空白处有两行娟秀淡雅的句子:“寒潭印落日,秋色老梧桐”。看着这副画,秋宁的心轮似乎也渗入天地间的秋色,气海隐隐有扩张的感觉。画意中模糊地显出那道格物之门。心伊以画入道,先天灵脉滋养的画意有助于观者悟道。
秋宁心中突然充满对这一切的依恋,这是一种未曾体验的感觉。他只在老和尚的关怀中感受过亲人般依恋,但这种不同,这里面有他说不明白的情绪,秋宁不知道这就是初恋的感觉。
观画的过程消耗了很多精力,秋宁感觉饿了。于是对心伊说:“等我一会,很快就回来。”秋宁纵身跃过寒潭,朝密林奔去。不一会儿,他手里抓了一只黑色小山猪。这一次,女孩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再追究是好动物还是坏动物。
经验丰富的秋宁很快把小山猪变成一头金黄喷香的烤乳猪。女孩一直新奇地看着他变魔术般从百宝囊中拿出各种不知名的香料,随着扑鼻的香气而食指大动。秋宁看着女孩美丽的小口不停地咬着金黄多汁的烤猪,心里充满成就与满足。假如秋宁知道有人说过:女人通过胃,到达男人的心。他一定会骄傲地说:男人也一样通过胃来让女孩子高兴。他只是一直欢喜地看着女孩吃得很开心的模样。心伊小心地擦了擦嘴巴,意犹未尽的说:“真好吃,比我们那儿的师伯做得好吃多了,谢谢你啊”。女孩犹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再吃到...”。带着羞涩的声音轻柔,温婉。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黄昏,秋宁在寒潭边使尽浑身解数,烤了一只又一只“坏动物”。品尝美味之余,秋宁静静地看着心伊挥毫作画,感觉那道心门渐渐清晰。
心伊的姑姑要去更远的一个禅宗门派联络商谈,担心路途有更多不测因素,将心伊托付给同行留守的师弟照看。这对少男少女就这么简单快乐地度过了一个月的秋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