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屋,莫明佩迎出来,忽地看见莫行直唇边带血,惊道:“爹爹你又受伤了?哪个狗贼如此大胆,敢在咱们谷中撒野?”莫行直道:“方才和你清源师公动手,震了一下,也不妨事。”莫明佩道:“甚么清源师公?三天两头跟咱们过不去,紫金堂堂主好了不起么?外紧内松,专出叛徒!爹爹你觉得怎样?”最后一句说得十分温柔。
莫行直瞪起一双不大的眼睛,板起脸道:“不准议论长辈,没个上下!我没事,将息几天就好。三日后为大祖师祭祀,你准备准备,到时沈南海也去。”言毕自去左近的木屋运功调息。
莫明佩倒了一杯浓浓的绿色汁液,服侍爹爹吃了两粒丸药,洗脸换衣,安顿妥当,方退出屋来,问道:“爹爹怎地和莫清源动起手来?”沈南海便将他们如何遇上那两人,如何言语说僵动手,如何被教主解围的过程说了个一五一十。莫明佩愤愤不语,自去张罗午饭。
这三日之中,莫行直静养疗伤,沈南海与莫明佩渐渐熟稔。见莫明佩性子直爽,为人热心,沈南海便托莫明佩找人设法带出书信,将自己的去向告知徐氏和红鹃。莫明佩听沈南海说想加入神农教,对他更增加了几分亲热,安慰他道:“你别担心,教主既让你参加祭祀,八成会收你入教。到时叫爹爹要你到玄土堂,千万别分到紫金堂!”
玄土堂中的弟子陆续到来,莫明佩便为沈南海一一引见。神农教中的规矩,遇到瘟疫灾荒年景,一定要出山施药舍粥,全力相助,道是这样方符神农氏尝草制药的本意,只是不得轻易显露武功来历。这年年头不好,出山的弟子格外多,因教中祭祀大典,方陆续赶回山中。沈南海听了这侠义之举,不禁心中又生了几分敬佩之情。
这日莫行直穿了件女儿新缝制的褐色长袍,身体复原大半,看上去精神焕发。大弟子岳中毅,就是那黑衣青年,率着二十余名师兄弟,躬身下拜,齐声道:“弟子们拜见师父!师父安好!”莫行直十分欢喜,一张瘦脸笑得皱巴巴地。沈南海身上衣衫业已浆洗干净,外罩一件莫行直的黑色袍子,袍子短窄,下摆吊起一截,引得莫明佩笑了一阵。莫明佩一身黑衣,腰肢纤细,发辫上簪一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十分干净俏丽。
少时堂中其他人亦集结而至,原来是莫行直平辈的师兄弟分率着座下的弟子。大家按着辈份大小叙礼,乱了好一阵方始出发。一行人一路行去,到得断崖,莫行直先带沈南海荡了过去,然后搓藤成绳,抛过来给岳中毅接好。如此这般结成两股,成个小小软桥。长辈们自不必说,年轻弟子们的功力高下,此刻便看得清楚,如岳中毅这般的便荡了过来,翻身上崖;差一点的从软桥过来,倒也行走如飞;莫明佩年纪最幼,逞强不肯拉着师姐的手,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晃晃悠悠一步步走将过来。
大伙过了断崖,互相嘲笑一阵,前行一阵,挺出一座高峰。沈南海跟着众人一路疾上,山路崎岖,惟恐掉队,虽然山风飒飒,额上反沁出细汗来。走不多时,一道石壁拦住去路,溪水从石壁中缝涌出,水花四溅,如碎琼乱玉。
岳中毅蹲身伸手在水下扳动机关,只听得豁然一声,石壁中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石潭,一座石桥凌驾于上。莫行直昂然直入,之后簇拥着几位师伯师叔,各房弟子们自动排成两列跟随,莫明佩与沈南海走在最后。沈南海过了石桥,抬眼一看,不觉感叹天地造物之神奇。原来山中还有一山,更有奇峰突起于中,这神农教的总坛就设在这山中之山的峰巅之上,唤作“神农顶”。
过了石桥,便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大石台。沈南海之前已经受教,此刻便跟着莫明佩站在玄土堂弟子的末尾,在石台上立等。不多时,各堂弟子均已来到石台,有熟稔的互相说笑,各堂堂主和长辈并不阻止,一时好不热闹。忽地“珰”一声钟响,音韵清越悠长,犹如天外龙吟。各堂弟子立时噤声,回位按次序站好,数百人鸦雀无闻。
少时又是一声钟响,只见莫清源带着紫金堂中弟子动身上山,山势陡峭,路径迂回,一条暗紫色的人龙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煞是好看。等龙尾消失在峰顶云雾之中,约莫一盏茶功夫,见紫金堂弟子开始下山,及到石台,却不见领头的紫金堂堂主莫清源。接下来青木堂、碧水堂、赤火堂各堂堂主按次序带领弟子上峰,队伍皆不如紫金堂的长,堂主亦留在峰上。终于轮到玄土堂弟子上山,沈南海好奇又兴奋,蹬蹬蹬走得飞快,几次踩了莫明佩的脚,惹来老大白眼。
终于上得神农顶来,只见这峰顶的地面被削得平平整整,北面尽头矗立着一座朴实无华的青石大殿,坐北朝南,方方正正,自有一种傲视群峰的端然气象;殿东侧设座小小钟楼,内中挂着一座铜钟,铜锈斑驳,显见颇有年头;殿前空地都铺上石板,打理的十分整洁,周围围着青石栏杆,栏杆外云雾深锁。只是地方毕竟有限,怪道各堂弟子要轮流上山。
这日天色阴沉。虽未到深秋,但神农架山中较山外平原地方寒冷的多,神农顶上更是寒风刺骨,竟如三九时节。脚下云浪翻滚,团团白气随风扑面而来,沈南海不由得有些瑟缩,见玄土堂弟子们皆身板挺直,精神抖擞,一阵自惭形秽。
进到殿中,莫行直上前拈香,口中念念有词,随即跪下行礼。沈南海见殿内四周画的是神农氏搭架采药制药等故事,不及细看,跟着众人跪下,三跪九叩之后站起身来,见殿上挂着几幅画像,想必中间的就是大祖师了。那画中的大祖师竟是普通山民装束,背上一个药篓,手中一柄药锄,躬身而立,满面愁苦之容。
莫行直道:“岳中毅和沈南海留下,你们下去罢。”说着走向偏殿。沈南海想起前日的争斗,犹心有余悸,跟着莫行直、岳中毅走着,心中颇为忐忑。进得偏殿,只见遗世教主坐在上首,地下摆着两溜直背交椅,椅批果品全无,显得甚是简陋。紫金堂堂主莫清源便坐在东首第一张椅上,第二张椅上端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美妇,生得长眉入鬓,面寒如水,正是碧水堂堂主邱霜清。西首第一位是青木堂堂主齐争鸣,下来是赤火堂堂主秦一雄,是个红脸膛的光头男子。各堂主的亲信弟子便立于身后。莫行直往东首第三张椅上坐了。
殿中气氛却甚为融洽,见那齐争鸣满面欢欣,笑道:“正是如此,属下才得了这一点澄心堂纸。”说罢身后弟子便打开布袱,递上一卷纸来。教主接到手中,展开细细观赏,赞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怪道南唐后主把澄心堂纸封为御纸,你们都看看。”堂主们传视一番,各自赞叹,莫清源却不大起劲。
齐争鸣又道:“教主文武全才,属下们万万不及。属下有点私心,想劳动教主大笔,题几个字在上头,以光陋室。”教主道:“听说你乔迁新居,也罢,当我送你的贺礼。说实在,看着这样的好纸,未免技痒。”齐争鸣便叫人来磨墨。莫清源道:“教主,不妨先商议大事,字等会再写罢。”教主不以为忤,道:“不错,放着罢,等会再写。”
齐争鸣道:“先磨墨好了。”言毕两个弟子抬来一张长案,上设笔砚之物,放在齐争鸣身后。一名女弟子铺好纸张,开始磨墨。这名女弟子身材高挑,眉弯眼细,一张扁扁的白脸,虽不十分标致,却有天然一种媚态,更散发出浓浓的脂粉香味。
下期预告:门户生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