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诸人不由得都注意到这名女弟子,只是反应不一。教主微微一笑,转开头去;莫清源打量一番,似有欣赏之意;邱霜清一脸厌恶;莫行直视若无睹;秦一雄回头瞟了一眼,不好再看;几个年轻男弟子便有些心猿意马的模样。
教主朗声道:“今日祭祀,我教中又添新人。这位沈南海,乃武昌府捕头萧震云之义子。萧捕头不幸为人所害,沈南海愿加入我教,学武报仇。”沈南海出来向上拜倒。教主接着道:“就将你拨到玄土堂中,莫堂主为你指定师父,择日拜师。”沈南海喜心翻倒,道:“是!”见无他话,起身依然回莫行直身后站好。
教主又道:“大家有所不知,沈南海与我教颇有渊源,当年……”正欲说到纪青峰之事,莫清源打断道:“大家会议,是否应先议我紫金堂中之事?”他此番打断甚是无礼,教主微感不快,莫行直脸色一沉,正要发话,教主道:“紫金堂的两个弟子被处决,我也深感惋惜。但这两人实是犯了我教中大忌,已成反叛,这样处置,并无不公道之处。”
莫清源道:“无论如何,他俩总是我堂中弟子,为何不能等我回来再行处置?”教主道:“教规中本有‘立即正法’的字样,当时我与三位堂主已经意见一致,又不知你与争鸣何时能够赶回。这样证据确凿的事,本来就毋庸再议!”教主接着恳切道:“清源,我几次劝你,为人不可过于护短了。身为一堂之主,要一切为公,不可私心太重!”莫清源听到这里,怒不可遏,站起身来道:“私心太重?!哼哼,你们祖父子三人私相授受,把持内功心法,还说别人私心太重?”
教主听了这话,有三分不悦,道:“这件事我说了多次,没什么心法,先祖已早将正阳神功公开传授,我学的跟大家学的没什么区别!”莫清源面露不屑,道:“正阳神功最高可练至九层,这么多年来,我教中资质再高的人也不过练到五层六层,便再难寸进。偏你祖父子三人均可练到九层,这还不是你们私相授受么?”
他突然发难,堂主们面面相觑。莫行直便板着脸道:“师叔,有话好说,何必如此!你只是自己揣测,可有证据?”莫清源冷笑道:“什么证据?我若能拿出来正阳神功的心法,还用得着站在这里说这些废话么?不过,老五你这么起劲,你师父无子,到时这心法说不得就是传给你啦!”莫行直被他这一堵,一时竟无话可说,铁青着脸不语。
殿中顿时僵住,静静中只见那位女弟子已磨好一砚浓墨,怕墨冷凝冰,转将墨汁倒入一个铁盒中,又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火炉,燃起木炭,将铁盒架在小炉上用小火保温,方始垂手在齐争鸣身后站好。
教主缓缓道:“先祖当年天缘巧合,无意中得到这部正阳神功,由此开山立派,开创神农一教。到先父手里,广招天下英雄,只盼将我教发扬光大。武功一道,贵在相互切磋比较,取长补短,携手共进。先祖若有藏私之心,当年又何必将这部功法公布出来。”这番话娓娓道来,众人均觉有理。
秦一雄便道:“大堂主,教主说的不错。各人资质不同。你们是多年的老弟兄,不该信不过他。”莫清源摆手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确是信不过他!”这话一说,教主顿有五分不悦,反而笑道:“倒要请教,我做了什么逆天叛教之事,你如此不信任我?”
莫清源冷静下来,道:“教主,你是我师兄,咱们从小儿一块长大,你武功文才样样胜过我,当年你坐上教主之位,我是心服口服。”说到此处,口风一转,道:“只是我日前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对你才真正起了疑心。”
教主眼似鹰隼,盯了他一眼,道:“你说!”莫清源被他这一看,有些气沮,瞥了齐争鸣一眼,接着道:“你身为教主,自然有责任将我教发扬光大,就算无甚作为也好,亦决不能反其道而行,行自取灭亡之道!”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均有石破天惊之感。莫行直戟指喝道:“大堂主,你须得自重,莫要满嘴胡言!”秦一雄摇头道:“这话实在过分,教主能带大伙儿自寻死路么?”邱霜清亦皱眉道:“大堂主说话,不要意气用事才好。”
齐争鸣道:“大堂主,你说教主自取灭亡之道,我等实在不解。无凭无据,大家只当你空口说白话,没有什么意思。”莫清源面对四方指责,神态反而轻松,笑道:“我恰是有凭有据。教主,请问你,几时开始在野马河豢养马匹,现在已有三百匹之多;几时采来矿石,雇请工匠,在下谷坪打造刀剑?你跟大家说,可有此事?”教主沉默一会,道:“不错,确有此事。”众人惊愕。莫行直望着教主,默默不语。
莫清源大声道:“好,你承认就好。官府的规定,不能多养马匹,有数的几匹还得上报;更不得私藏兵器,农家小民,连菜刀都是几家公用一把。这些规矩天下皆知,你是一教之主,知法犯法,意欲何为?”教主终于站起身来,面容平静,望着众人道:“清源此言不虚。其实我早想将此事告知各位堂主,但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被清源叫破也好。我先给大家看一样东西。”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铁盒。
沈南海一眼望去,认出正是纪青峰的遗物,却不知里面装的什么,要在此刻拿出。教主打开铁盒,拿出一物,传示众人,竟是一块乌黑发亮凹凸不平的石头。教主道:“大家可认得此物?这是一块铁矿石。方才清源说的养马匹、铸刀剑等事,实不相瞒,我从十年前已开始策划。”
“十年之前,我便派出几位心腹弟子,除湖北境内之外,还分赴河南、河北、湖南、江西等地,秘密联络采买马匹矿石。其间,末徒纪青峰赴河北联络铁矿成功,却路遇不测身亡,遗言说‘不辱使命’,并带了这块铁矿石作为信物。这遗言和信物,正是前几日由这位沈南海带来给我,所以我说他与我教颇有渊源。”
齐争鸣道:“不知教主为何如此做法?招兵买马,打刀铸剑,恕属下直言,这不是要反叛么?”教主慢慢踱步,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十年前的一晚,我夜观天象,忽见有孛星犯北斗,北斗第一、二、三星不明,紫微星明暗不定。这是帝位交替,江山不稳的征兆,大元朝的国祚只剩得三十余年。”
众人听到此处,都是瞠目结舌。莫清源便冷笑道:“哈哈,哈哈,就凭天上的几颗星星,教主就敢如此断言,实在令人好笑。那又怎样,莫不是二十年后教主想做皇帝?”教主道:“这没什么好笑,你不懂星相之学,我也不来怪你。我怎会想做皇帝,大元既然气数将尽,真命天子自然已经出世,只不知应在哪位豪杰身上。”
莫清源睁眼道:“越说越玄,我不想听!我问你,种种所为却是为了什么?这种叛逆行径,若被人向官府告密,必招讨伐。你是教主,要自取灭亡,要神农教灭教,别人或无话说;我是莫氏族长,不能眼睁睁看着莫氏灭门!”
教主凛然道:“我也姓莫,怎会恣意妄为,为大家招来灭教灭族之祸?只是天下将乱,刀兵将起,必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灾。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学武之人,治世或隐,乱世当出,不应再隐于深山之中,都应挺胸而出,施展所学,辅佐真主,作一番事业才是。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光凭拳脚,怎与强敌抗衡?”这番话说来掷地有声,老人须发皆张,颇有雄姿英发之态。
莫清源不禁火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领着大伙儿起兵叛乱么?历来乱臣贼子,都是什么样的下场,就凭那没影子的天象,就把大伙儿白白推进火坑不成?”齐争鸣道:“大堂主请息怒。我瞧教主也是一番苦心,只是一时之间难以令人领会而已。今日堂主们齐集此地,方才都听了教主的说话,不妨听听大家的意见,再作决定不迟。”此言面面俱到,很是动听,教主点头认可。
莫清源第一个便道:“没什么多说,我紫金堂绝不趟这浑水!”齐争鸣沉思一会,道:“虽然教主说的有理,但属下一点愚见,想我教避居深山多年,结草为庐,自作自食,何等逍遥快活!属下已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实难割舍,还请教主见谅。”邱霜清款款言道:“教主雄心壮志,实在令人钦佩。但我乃一介女流,习武自保足矣,这……”说到这里,有不知如何措辞模样,教主抬手道:“不必说了,我知之矣。”
沈南海先听教主一番谈吐,身处江湖之远犹心忧天下,颇为倾倒。后来听几位堂主反对,也觉有理,但见大家都不支持教主,心中替他感到难过。
下期预告:门户生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