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青,沈南海怔怔地瞧着窗外,慢慢看清木屋原来在一片树林之中,左近还有几座木屋错落其间,想是莫家父女等人的住所。渐渐四周愈来愈明,忽地晨曦万丈,光透树梢,禽鸟争鸣。
莫行直带着沈南海在树林中左一弯,右一绕,快步前行。沈南海留神查看周遭地貌,见地势低平,流水潺潺,远处群山环绕,近处林木森森。两人转进一条小径,弯曲向上,越走越陡,走到尽头,却是一座断崖,与对面山崖距离十余丈,并无桥梁。
莫行直见沈南海望向自己,一笑道:“别怕!”只见崖上生满盘根错节的山藤,莫行直左手抓着沈南海后颈,右手揪着崖上一根粗如儿臂的老藤,右足一点,荡了开去。到得空中,度其地位放开右手,认准对面崖上逸出的粗藤,伸手扯住,紧紧向怀中一拉,借力够到崖边,双足轮点崖壁,顷刻便上得崖来,把沈南海放在地上。
沈南海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见莫行直身法轻灵如老猿,大感艳羡,又想到自己武功低微,没本事找赤狐报仇,不免暗萌拜师求艺之意。
沈南海由衷道:“莫堂主好高明的轻功!”莫行直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山野之人,山路走惯了而已。”沈南海正欲再说,突闻一声微响,前面的一棵大樟树无风自动,簌簌落下许多碎枝残叶,树后冷冷地转出一个人,头发已是花白,但浓眉虎目,气度凌人,道:“老五,我的徒儿你如何处置了?”莫行直漠然道:“我遵教主号令,已将霍元生、莫山涛两个叛徒正法。”那人颤声道:“已正法啦?如何正法?”莫行直道:“既是交给我玄土堂处置,自是活埋了。”那人一听这话,又惊又怒,喝道:“你好狠的心肠!”跟着一掌便向莫行直肩头拍来。莫行直道:“沈南海闪开!”伸手格开那人手掌。
沈南海在旁瞧着,只见那人怒不可遏,掌风如暴风骤雨般将莫行直罩住,掌掌都往要害处招呼,莫行直沉着拆招,并不露败相,但额上微微渗出汗珠。斗了约莫十余招,那人大吼一声,刷刷连环三掌向莫行直劈来,莫行直没奈何硬接了一掌,闷哼一声,向后疾退几步,硬生生顿住,一口鲜血便逼了上来。那人立时停手,道:“原来你已受了伤,怪道今日软绵绵地。罢了,算你走运,我不捡这个便宜!”莫行直啐出口中鲜血,微喘道:“哼哼,师叔替小侄活血化淤,做侄儿的感激不尽!”沈南海心道:“这神农教中人都好生硬气!莫堂主不知怎地和这人结了梁子,伤上加伤,当真糟糕!”
忽地,沈南海眼前一花,大樟树上又轻飘飘跃下一个人来,高鼻深目,颀长身材。这人叫道:“大堂主,杀徒之恨,就这样撇开了?”那大堂主默然无语。莫行直道:“齐二哥,你要跟我为难也不是一天两天,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话这便说清楚罢,何必又在大堂主面前唆摆?”
那齐二哥冷笑道:“大家都是教中兄弟,说甚么为难不为难的话,吃人笑你没胸襟气度。我只是这个性子生得不好,看不过眼的事就要说几句直话。譬如这次大堂主的徒儿不过犯了点小错,你何必巴巴的星夜赶回来要他的命,你莫老五若是肯在教主面前说句好话,再冲上大堂主的面子,那两个孩子能死的这么惨么?”大堂主沉声道:“不错!”
莫行直道:“霍元生、莫山涛犯了教规,教主已经查得明明白白。虽然昨日议事时大堂主和齐二哥都未赶回,但教主和连我在内的三位堂主都同意处决这两人,纵然你两位在场反对也是无用。”齐二哥道:“霍元生、莫山涛两个少年人,知道甚么水深水浅,年轻心热,爱结交朋友也是有的,不幸被朝廷走狗蒙骗,也不是没有辩解的余地!他二人在师兄弟中对手已是寥寥,素日练武场中也抢了别堂不少风头,可惜啊,大堂主的一番苦心调教,付之流水!”
沈南海心道:“这姓齐的不是好人!话里话外只说莫堂主故意害死那人的得意徒弟,这样挑拨,只怕要糟!”果然见莫行直怒道:“我玄土堂中弟子虽然无能,却也没有奸邪之辈!一个人品行不正,武功高不高都是祸害!他俩勾结朝廷狗官,竟想盗取教中灵药的秘方,这样欺师灭祖的东西,撞到我手里,二话不说便是杀了!”
话音未落,那大堂主怒吼一声,挥动双掌,排山倒海般便向莫行直攻了过来,沈南海因关心莫行直伤势,略走近了几步,此时掌风霍霍,竟震得他向后跌了个筋斗,眼见莫行直全身都罩在这雄浑的掌风之下,竟避无可避。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地“嗤”一下破空之声,飞来一根竹钉,竟穿过掌风钉在那大堂主右手掌心之上,大堂主大惊回身,收掌画圆,漫天掌风杀气顿时化为无形,落叶萧萧中漫步走来一位须发如银的老人。
沈南海见那老人身形高大,着一件灰布长袍,生得宽额阔眼,鼻凸嘴突,容貌甚是丑陋,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超逸不凡的气韵,异相庄严,与众不同。正自发怔,突见那齐二哥和莫行直微微躬身,齐声道:“拜见教主!”这人便是神农教教主——纪青峰之师——莫遗世了。
遗世教主道:“清源,你当真要取行直性命么?”莫清源已拔出手上竹钉,遥望远山,只不言语。那齐二哥道:“教主,大堂主心伤爱徒之死,不免暴躁些。”莫清源转头道:“不用你转圜!教主,我的徒儿这样送命,我心中甚是不服!”莫行直怒道:“分明你自己管教不严,纵坏徒弟,如今不追思己过,还说甚么不服!”莫清源闻言大怒,道:“紫金堂中之事,凭你也配来指手画脚?!”
教主道:“既然你这般不肯干休,三日后是大祖师的祭日,祭祀之后大家在祖师灵前从容理论罢。堂主们在这里吵闹动手,谷中弟子瞧着,成何景象!”三人齐躬身道:“是!”教主道:“去罢!”莫清源忿忿去了,那齐二哥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儿,道:“启禀教主,属下前些时日去了一趟峨嵋,竟在后山无意发现此物,特采来献与教主。”纸包打开,擎在手中的却是一枝细长的绿草,茎叶长长,虽折不枯,迎风微有婆娑之态,头上一点微微的红色。
沈南海见没甚么出奇,不禁微感失望,却见教主微笑道:“这倒难为你。我只道绛云草是药经上记载的古物,如今已绝迹了,没想到是我见识浅陋。争鸣,这等稀罕之物被你找到,是你的机缘,自己留着罢。”齐争鸣忙道:“属下有甚么机缘,不过碰巧罢了,原是教主夙德,感化天地……”说到这里,见教主笑意微敛,忙改口道:“属下听闻教主近来时常头目晕眩,这绛云草不枯不腐,贴身藏着,用人体热气蒸出香味,极是提神清脑。教主但知保重身体,就是我教上下的福气了。”莫行直在旁道:“这绛云草极具功效,又对症,请教主不必推辞。”
教主闻言,伸手接过绛云草,端详片刻,放入怀中,深深吐纳,须臾笑道:“果然不错!争鸣,有劳了!”齐争鸣向教主微施一礼,缓缓行去。
莫行直道:“师父,昨日处决叛徒,一事未来得及禀报。”便交出铁牌铁盒,将沈南海之事一一说出。教主轻轻抚着铁牌上镌的“青”字,喃喃道:“我也早知青峰不会无故失踪,多半已遭不测,如今消息确凿,心中反觉不如模模糊糊的好,犹存一线希望。”言罢流下泪来。莫行直忙道:“人死不能复生,师父不要徒增伤感。”教主道:“罢了。这位沈小哥也算与我教有缘……”说着眼望沈南海。
沈南海本来一直规规矩矩站在旁边,见眼光落到自己身上,忙上前向教主拜了下去,道:“晚辈沈南海拜见教主!”教主温言道:“请起。若不是沈小哥费心,青峰遗物不会保存至今。我教既欠你一个人情,不知小哥有没有什么要求?”沈南海道:“并非贵教欠晚辈人情,实在是贵教救了晚辈两次性命,晚辈肝脑涂地,不能报答。但教主既问,晚辈觍颜,求贵教将晚辈收为弟子。”说着又要下拜,教主将手轻轻一抬,沈南海只觉一股柔柔功力一托,这一拜便未拜得下去。
沈南海只道教主不肯收纳,急道:“我义父、好友被奸人无辜害死,我要为他们报仇!可我武功低微,我,我仰慕贵教武功人品,求教主收容!”教主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且跟莫堂主回去。”转头见莫行直唇青面白,口角血迹斑斑,道:“此刻我要到丹房看丹。行直你且回去好生将息,三日后带这位沈小哥同来罢。”二人遵命。
下期预告:门户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