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南海被赤狐擒住,匕首已刺破胸前衣衫,被所佩铁牌挡住,顿了一顿,生死关头上见丁羽飞身扑来相救。忽地斜地里伸来一只手,趁赤狐分心,划开衣袖,将沈南海轻轻一提,立时掠走。沈南海不明所以,本要挣扎,眼前一花,闻到一股奇异的酸苦味道,随即不省人事。
沈南海只觉得自己做了极长的一个梦,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很难受但怎么都醒不过来。他有时梦见妈妈徐氏,她一直真心疼他,他也早就改口叫她“妈妈”;有时梦见红鹃妹妹,他们一起长大,她沉静秀美,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还梦到母亲沈氏,好兄弟丁羽……但梦的最多的是义父,义父教他养他,读书练武,视如己出,他很想叫一声“爹爹”但不知怎么十年来都没有叫出口。他终于叫出口了,却看见爹爹满身鲜血,说“南海快走快走”,沈南海急得流泪,他很想带爹爹一起走,一起走……
“师兄你看,他又哭了。”
“时候差不多了,约莫快醒了。”
沈南海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楚,眼前立着一位黑衣青年和一个黄衣少女。沈南海茫然道:“我在哪里?”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一灯如豆,除去木桌木椅,便只有他身下的一张草榻。窗外已是暮色深沉。
黑衣青年对那少女道:“他醒了,快去通知师父。”黄衣少女应了一声,随即出门。沈南海定定神,倏地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他立时便要翻身下榻,那黑衣青年出手如风,按住沈南海肩膀:“做什么?”沈南海红着眼道:“我义父教人打死了!我要报仇!”黑衣青年道:“那赤狐武功很高强,你报得了仇么?”沈南海怒道:“你让我走!你是谁?这是哪里?”伸手欲格开那青年手腕,孰料那青年手掌一翻,反而将沈南海手腕拿住,显见武功高明得多。沈南海被他扣住脉门,顿觉手臂酸软,益怒道:“你是谁?为什么关我在这里?”
正争执间,一位黑衣男子踏进门来,来人四十余岁年纪,身形干枯瘦小,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神采慑人。来人沉声喝道:“放开他!”那青年立即放手,恭敬退到一旁。
来人缓缓的道:“这位小兄弟不用惊慌,是我从赤狐手上救了你性命,带你到此处是另有原因。”沈南海道:“那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来人道:“这里是神农架野人谷,我是神农教玄土堂堂主莫行直。”沈南海喃喃道:“神农教?神农教?”那位纪青峰侠士的嘱托不由浮现在记忆之中。
这许多年来,沈南海从未忘记过当年的救命恩人纪叔叔的嘱托,总将铁牌牢牢挂在胸前,铁盒紧紧系在腰带上,从未离身。被萧氏夫妇收养后,他守着母亲遗训,未将此事透露,因此也不便到神农架寻访,耽搁了下来。等他长大成人,本想找个单独为母亲上坟的机会,先到丹江口,再往神农架寻人,还不及成行,就出了这样的祸事。
沈南海正欲开口,却顿感头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莫行直将他扶住,对那青年道:“这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快拿颗救驾丹来。”说这话时微有歉意。沈南海服下一颗火红的丸药,少时腹中便觉得暖洋洋的,四肢百骸皆感舒畅。他头脑一清,不再是言语无措模样,看着莫行直道:“莫堂主,多谢你救命之恩。”说着磕下头去。
莫行直微微避开,侧身受礼,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另有要务在身,不便与赤狐动手,本不打算管这闲事。不料竟发现你身上有我教标记的铁牌,想来不是我教弟子就是大有渊源之人,因此将你救下。后来细看这铁牌,竟属于我失踪多年的师弟纪青峰,铁盒亦是我教中之物。一时不知小兄弟是敌是友,教中又传急信要我赶回,只好用药将你迷住,擒到此处再作道理。”说完面色一正,指着木桌上的物事道:“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这铁牌和铁盒是从哪里得来的?”沈南海道:“我叫沈南海,是武昌府捕头萧震云的义子。”跟着便将铁牌和铁盒的来历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蒙古武官捉拿他母子的真正原因。
莫行直见他说的形貌吻合,诸多细节都对得上,不由不信,怅然道:“原来如此。枉教主多年记挂青峰,他却早就埋骨他乡了。”沈南海忽觉不对,道:“这里是神农架?莫堂主,我昏迷多少时日了?”莫行直闻言微感窘迫,咳了一声,道:“十余日了。”
沈南海心中记挂义父身后之事,又惦念徐氏和红鹃,不免焦急,蓦地又想起丁羽,忙道:“丁羽……那个跟我一起的少年呢?他怎样?”莫行直摇头道:“落到赤狐手中,想来已凶多吉少。”沈南海悲从中来,想着义父和好友惨死,哭出声来。
莫行直看他一眼,道:“行啦,你就哭出一缸眼泪,也无济于事!”沈南海忍住不哭,道:“如今物事都已交割清楚,就烦莫堂主转交纪叔叔的师父,我要走了。堂主救命之恩,他日当设法相报!”莫行直却道:“你还不能走。青峰的师父,也是我的恩师,正是我教教主。教主当年派青峰出山办事,青峰既有遗言,这铁盒中也许是要紧的信物,我却不便开启,须得你当面跟教主交待。”原来铁盒加锁,掂之又颇有份量,可知内中藏物。
沈南海此时只得答应。转念一想,问道:“莫堂主既知道赤狐此人,想来知道她底细,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那赤狐为何杀我义父?”一口气说到此处,语音微微颤抖。莫行直见问,道:“据我所知,此事原是如此。”
原来江湖上一直传闻有一个叫“月宫”的神秘门派,宫中全是美貌女子,练功的法门亦很神秘,须得在月光下打坐炼气,就如狐狸修炼拜月一般,因此宫中的高手都以狐为号。神农教派出耳目,打探多时,方知这月宫的总坛竟设于湖北武昌一家富户的花园之中,当真是“大隐隐于市”了。
沈南海听到此处,便道:“这家富户姓胡,莫非胡家一点不知么?”莫行直道:“怎会不知?当年这总坛的修建者煞费苦心,先买下一大块空地,秘密修建地宫暗道,再起造花园房屋,布置机关。这胡家先祖原是宫中的‘狐奴’,任务便是世代看守这总坛所在。”沈南海道:“哦,原来如此。”莫行直道:“花园之中原有禁地,只是年深日久,胡家传了几代,见见无事,难免将先人的规矩慢慢弛废了。”
胡公子仗酒胡闯,月宫中人本来只想小小的给他吃点苦头罢了,孰料胡家一时糊涂,无意中竟将事情闹开。那赤狐为宫中护法,得知有人言语亵渎,一时大怒,便将那几个多口的人杀了。
沈南海想起狐狸尿的事,道:“是了,她们既自号为狐,宫中豢养狐狸也不出奇。”莫行直道:“不错!她们宫中岂止豢养狐狸,还……”看了跟进来的黄衣少女一眼,不再说下去,只冷哼一声道:“总之是些邪门的玩意儿!”那黄衣少女却插口问道:“爹爹,是些什么邪门的玩意?”莫行直微怒道:“这么大还不懂事,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那黑衣青年闭口暗笑,黄衣少女白他一眼,噘嘴不响。
沈南海道:“我义父身为捕头,城中出了命案,自然焦急。想是在胡家花园地图中看出不妥,前去踏勘。”莫行直道:“嗯,能看出蹊跷,你义父也算是个人物。想来无意触动机关,引来杀身之祸。”又道:“我潜入花园之时,正逢你二人与赤狐打斗,凭你两个,如何是她对手。”说到此处,见沈南海眼睛又红了,莫行直便对那黄衣少女道:“这位沈兄弟腹中一定饥了。明佩,拿些吃食来。”
少顷,莫明佩捧来一个藤编条盘,上放着几碟小菜,一碗玉米粥,一钵米饭。沈南海端着粥碗,心中伤痛,实难下咽。莫行直见状,也不勉强,温言道:“早点睡罢,明早我带你去见教主。”言罢和那黑衣青年、莫明佩走出木屋。
下期预告:深谷神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