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恐惧感猛地向心悦袭来,她拼命睁开眼睛,没错,她还睡在那张小木床上,盖着昨晚入睡前盖好的蓝布被子。黎明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一点,她向地上望去——两个身影裹着睡袋,正一动不动地睡在地上。她想爬下去看,手脚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心悦调整了一下呼吸,用最快的速度溜下了地。站在地上,她却犹豫了,终于,她一咬牙走向睡在右边的邵子峰。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心悦想摇醒他,手伸到一半,却改了主意,她鼓起勇气打开睡袋,直接向邵子峰的胸膛摸去。那里,冰冷而僵硬,已经没有生命跳动的痕迹。
“他死了吗?”沈步峥压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里挤出来。
心悦转过头,目光迎上他的眼睛。黎明的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映出他的灰暗苍白、疲惫不堪。
“我们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原来我们是怎么逃都逃不掉的!这恐惧一直到死才会结束!”此刻的心悦终于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又苦苦地笑着。沈步峥什么也不说,他紧紧地把心悦搂在怀里,用嘴唇贴着心悦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心悦,也像是要把沉沉的绝望堵回嗓子眼儿里。
脚步声响起,老妈妈已经起来生火煮饭了。沈步峥掀起门帘,让老妈妈进来。老妈妈看了一眼地上的邵子峰,起初还以为他在睡觉。沈步峥连讲带比划,许久,老妈妈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哇啦哇啦嚷出一连串藏语,做着手势。
也许是哭得心力交瘁,心悦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胃里一阵收缩。她任由沈步峥将自己挪回床上靠好,看着沈步峥与老爸爸合力将邵子峰的尸体抬出房门,身体却怎么都移动不了。
过了许久,沈步峥端了一碗酥油茶和青稞糍粑回到心悦身边。他用手撑起心悦,端起酥油茶喂给她。酥油茶热热地灌进心悦的喉咙,喉咙里的烫意让她猛地咳嗽起来。她咳了又咳,咳得一阵干呕。捂住胸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她才终于抬起头。沈步峥一直冷静地看着心悦,任由心悦又咳又呕,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此刻他轻声开口问:“是不是还有勇气走下去?”
“你怎么跟老妈妈老爸爸解释的?”心悦没有回答,反问沈步峥。
“不错!还能关心别人。”沈步峥所问非所答。
心悦顺着沈步峥的话思考了一下——的确,有关心,说明自己还没有绝望。转念一想,一个大大的疑惑飘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缓缓地问沈步峥:“老爸爸老妈妈没有做奇怪的梦吗?”
“虽然语言不通,”沈步峥回答,“但是我看得出他们没有。”
“我还能走,”心悦用力撑起自己,“我们去市集。”
心悦仿佛重拾勇气,她开始吃东西,塞饱自己的肚子。吃饱了就收拾好东西,去向老夫妻告别。老爸爸和老妈妈看她的样子充满了悲悯。心悦不知道沈步峥是怎样跟她们解释的,但是显然他们意识到了心悦和沈步峥厄运缠身的处境。老妈妈给心悦塞了一些吃的。心悦握着老妈妈皱巴巴的手,有点舍不得放开,她暗自想,老爸爸和老妈妈,会不会是除了沈步峥之外,她生前见到的最后的人?
邵子峰的尸体被裹进睡袋,停放在离老妈妈家有点距离的金樱子丛边。
心悦一阵鼻酸,“哥,你安心睡在这里,我们会回来接你。”说完她强忍眼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沈步峥踏步跟上。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沿着来路走。越过来时的绳桥,就出了老爸爸老妈妈所在的山坳,再走将近二十公里就是市集。到时人烟稠密,一定可以得到需要的帮助。心悦和沈步峥步履加快,很快找到了来时的绳桥。想起上次过绳桥时还有邵子峰一本正经地做安全指挥,二人一阵心酸。
心悦甩甩头,走上了绳桥,沈步峥也走了上去。绳桥有点抖,桥面虽然不高,但是下面水流湍急。心悦听到沈步峥在身后开口:“心悦,走慢点,桥好像不大稳。”心悦也觉得绳桥有点异样,回头看时,脚下突地沉了下去。还来不及反应,心悦已经落水了,冰冷的水兜头盖脸地漫上来,猛地想起闭住呼吸,为时已晚,口鼻里呛进了一大口水。肺剧烈地想把呛进的水咳出来,脚下慌乱地蹬到了几块光滑的圆石,还没来得及站起,又向水中倒去。妈妈怕心悦出危险,一直不许她学游泳,水里没什么经验的心悦越挣扎越慌乱。“居然死在冰冷的溪水里,”心悦突地闪过这个念头。头再次没进水里,又是一口水呛进来。
心悦决定放弃了,就死在水里吧,怎样都是一死。突然之间,头上一紧,一只手抓住心悦的头发,把她拎出了水面。“别慌,水并不深,努力站起来,”一个冷静的声音击退了心悦的慌乱。心悦终于踏稳了石头,在及胸的溪水中站了起来。
沈步峥的手松开心悦的头发,心悦却不肯放开,牢牢地抓住沈步峥,用力地咳着,直到把早餐还有肺里呛进的水统统咳了出来呕了出来。沈步峥反手搂住心悦,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安心地咳。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心悦靠在沈步峥身上,无力地说。沈步峥的下巴垂下,贴近她的头顶,她又补了一句:“好在你长得这样高,能把我从水里拎出来。”沈步峥微微苦笑:“我居然还嘲笑老邵的刑警本色,太蠢了。他的谨慎一点都没错。”
沈步峥牵着心悦跌跌撞撞地爬回岸上。水流太急,两人的行李都被溪水冲走了。现在两人真正地空手了。不要说没有任何食水,如果身上的湿衣服不能及时换下来,两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看来我们走不成了。眼下唯一的路是回到白马村老妈妈家。”心悦无力地说。沈步峥正忙着脱下外衣外裤拧干,凉风吹来,透过湿透的衬衫仿佛吹进骨头里。他连忙再穿上。心悦打了个寒战,实在没有勇气脱下外衣来拧干。沈步峥咬咬牙,半拉半夹地拖起心悦,向白马村快步走去。
回白马村的路不远,但是心悦体能大大受损,走得并不快。一边走一遍打冷战。沈步峥低头看看心悦,心悦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冻得青紫。沈步峥拉开外衣,拦腰抱起心悦,再用外衣把心悦裹在怀里。心悦也没有力气反对,干脆抱住沈步峥,两人就用对方的体温勉强取暖。
沈步峥走得不慢,回到老妈妈家却也用了不少时候。老妈妈看到二人的狼狈样子,一边念佛,一边找出干衣服给二人换上。火炉也升起来了,心悦凑在火炉边烤火,接过老妈妈递过来的热热的酥油茶。两碗热热的酥油茶下肚,心悦胃里暖了,但仍然觉得四肢发冷。老妈妈摸摸她的头和手,把她送到床上用厚棉被盖住。经历了这番折腾,心悦再也扛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