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村的晨光穿透了粗布窗帘,照在心悦的木床上。心悦缓缓睁开眼,很奇怪,这一夜睡得好香,可头脑和身体却依然沉沉的,好像根本没有睡过一样。心悦向地板上望去。没有人!只有两只瘪瘪的睡袋堆在地板上……
“邵子峰!沈步峥!”心悦叫喊着猛然坐起,快速拉开了那个粗布窗帘。
金色的晨光之下,邵子峰和沈步峥的身影正在老夫妻的菜园里忙碌着。心悦的心瞬间放下了。她快速披衣、起身,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向外张望。邵子峰和沈步峥在晨光中向她挥了挥手。山里的阳光很有趣,照在他们二人身上,竟泛出乳白色的光晕,像是透过薄纱照进了整个菜园,透着梦境般的不真实。
“梦境?”心悦的心猛然收紧,“这不会是梦吧?”
还来不及思考,乌云便以惊人的速度遮盖了整个天空。心悦高喊:“子峰、步峥!快进屋!要下雨了!”沈步峥似乎听到了喊声,他快速地向屋内奔来,可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心悦,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心悦……然后,他的身体竟也“穿”过了心悦的身体!沈步峥就这样,消失在了心悦的视野当中!就在沈步峥“穿过”的那一刻,心悦明白了:这,的确是梦!
黑云压住了整个天空,邵子峰在黑暗之中迷茫地望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他停在了一个柴垛的前面。邵子峰的双脚好似被死死地钉在了柴垛之前,再也无法迈动,直到,心悦听到了邵子峰的哽咽,他轻轻地说着,似是怕吵醒了谁。他说:“姐,你在吗?”
那一声问话过后,柴垛倒了,大量的干柴砸向了邵子峰的身体,再也没有了邵子峰的声音。
心悦的手拼命地挥动着。“邵子峰!你的梦就这么简单吗?你难道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吗?”心悦明知邵子峰听不见她的声音,却依然拼命地喊着,那气力似乎已用尽了百分,而空气中可以传播的声波却如游丝般细弱。“邵子峰!你这个懦夫!”
柴垛再次动了动,从里面钻出的却是一个瘦小的身影。这是一个穿着花衫的六、七岁小男孩儿。他应该就是童年的邵子峰,可他眼神中闪动的,却是成年邵子峰的坚定。
“姐,你在吗?”童年邵子峰对着昏黑的菜园问道。
黑暗中,走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手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小峰,别怕!姐在呢!”姐姐嘴唇在不停地抖着,眼泪顺着苍白的小脸流下,可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邵子峰猛然抓住了姐姐的手,好似再也不想松开一般牢固。“姐,别怕!有我在呢!”邵子峰的声音如此坚决,言语间似乎还带着几分喜悦。心悦的心仿佛在滴血。这句话,邵子峰一定已在心里“演练”了二十几年。
邵子峰从姐姐手中接过熟睡的弟弟,在他的小脸儿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眼泪瞬间顺着脸颊流下。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拉起姐姐的手,将姐姐推进了柴禾垛的深坑里。姐姐奋力挣扎着,“我不进去,小峰!你进去!”
邵子峰死死地按住姐姐的胳膊:“姐,你不懂!只有这样,你才能救我!”姐姐愣住了,不再挣扎。邵子峰将熟睡的弟弟塞到依然愣着的姐姐的怀里,突然说:“别让他出声儿!”说完这句话,邵子峰惊呆了,他的脸突然像死亡般恐怖。
“不……不……这样不对!”他突然又说。
可就在这时,房子里的灯被人点亮了,后院也因此被照亮了大半,邵子峰快速向柴垛的相反方向跑去。可是,房门开了,他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一个戴着脖套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的刀透着寒光。童年的邵子峰突然双手抓住那个提刀的手腕,巧妙地向外一掰,提刀的男人嚎叫了声,手中的刀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可这一个动作的优势也仅仅持续了一两秒钟,那个男人马上挥起另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向瘦小的邵子峰!
房门又响了,另一个男人冲了过来。一把尖刀刺向了童年邵子峰的后背,与此同时,柴垛里传来了姐姐凄惨的叫声:“小峰!”姐姐从柴垛里冲了出来,直接冲向提刀的人,那把尖刀刺向了姐姐的胸口。瘦小的邵子峰绝望地望着姐姐,而此时,柴垛里又传来了弟弟的哭喊……提刀的人向柴垛走去……弟弟的哭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邵子峰那张绝望的脸一直朝向柴垛的方向。
邵子峰并没有死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柴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一句话:“我……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邵子峰艰难地爬过姐姐的尸体,一寸寸地向柴垛爬去,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当邵子峰终于爬到了柴垛时,那柴垛却轰的一声倒下了,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在那一片狼藉之中……
“邵子峰!邵子峰!”心悦大声呼喊。
“邵子峰!”空气中回荡的,却不是心悦的声音,那声音,竟是沈步峥的!这是心悦第一次在梦中听到了其他同伙的声音。
“沈步峥!你在哪儿?”心悦在梦境中四处寻找沈步峥的影子。没有,什么都没有,而沈步峥似乎也听不见心悦的声音,可他的呼喊却依然焦急地持续着:“邵子峰!”他似乎跟心悦一样,想要唤醒那个似已在梦中死去的邵子峰。
黑暗、寂静和绝望是这个梦境给出的唯一回答。沈步峥与心悦一样,再也没有力气呼喊了。可是,奇迹就在这一刻出现了。
那个柴垛突然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月光透过云层,照在了柴垛上。柴垛前面,站着邵子峰姐弟三人。
“小峰,快进去!”姐姐将邵子峰塞进了柴垛的深洞里。这一次,邵子峰听话地追进了那个柴禾洞,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他一声都没有吭声。姐姐将弟
弟塞进了邵子峰的怀里,“别让他……”姐姐没有说完,邵子峰打断了她的话。“姐……我救不了你……”邵子峰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但我会救小旺!”姐姐哭着点了点头。邵子峰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下面发生的一切,他不想再看一遍。心悦也想闭上眼睛,可是她发现,在这个梦境中,她是无法闭眼的……
于是,她眼看着那个女孩再次倒在了血泊之中。
童年的邵子峰依然闭着眼,猛咬着嘴唇,压住无声的抽泣。直到,弟弟开始在他的怀里不安地扭动。邵子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弟弟正惊恐地看着周围,突然咧开了嘴,大声地哭了起来。邵子峰如弹簧般从柴垛里冲了出来,抱着弟弟向敞开的房门冲去,他就这样快速穿过了心悦站在门口的“透明”身体,好似要冲出眼前的这个梦境。
心悦的心一阵狂喜。可是,那两个提刀的人,却以更快的速度穿过了房门,弱小的邵子峰发出了最后一声喊叫,像是在冲刺……可是,那个终点,依然是死亡!
邵子峰倒在了血里,然后是弟弟,那稚嫩的哭声随后也停止了……
邵子峰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墙壁,随后,那眼珠开始努力地转动,他在找人,他在寻找心悦和沈步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对着空气留下了最后的话:“这是个死结……我救不了他们……就……就这样吧……”
邵子峰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的嘴角竟有些微微的上扬。
那是心悦所见到的,最平和、安祥的邵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