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路要怎么走呢?”何雅看着彻底“死掉“的GPS说,同时,顺手起开了眼前的一罐蘑菇汤。
“用指南针吧。”邵子峰说。
“可是那个指南针不靠谱啊,我们因为它迷过路。”何雅又说。
“说也奇怪,在这段路程中,我一直将指南针与GPS的方向进行过对照,它们是一致的。”沈步峥想了想,说道。
大家都没了话。依靠这个时好时坏、令人生疑的指南针,他们的路依然是一片迷途。
“来,开始吧!”何雅举起手中的汤,好像那是一杯烈酒。她看似坚定,手却开始抖起来。
心悦举起了巧克力。
邵子峰和沈步峥也举起了各自的食物。沈步峥好像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邵子峰看了看大家,笑了笑说:“来吧,开动!死了的人没了痛苦,难的倒是那留到最后的人……”
大家各自将食物送到嘴边,算是心领神会。这时,沈步峥又加了一句:“大家都先吃一小口儿吧,我们再聊会儿。”
大家当然明白,这是要看看这一小口之后大家的反应。
这一小口儿进入喉咙的那一刻像是个慢镜头。这之后,大家的眼睛快速地在彼此之间来回地扫视着,没有动静……没有动静……
一秒、两秒……大家都想给彼此一个微笑,但眼神中对自己和彼此的紧张却无法掩饰。
暂时没有看到痛苦……
就在这时,何雅的表情有些变了。她突然将手放在胸口上,呼吸急促起来。她说:“我感到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何雅张着嘴喘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
大家立即紧张地围向何雅,心悦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心跳急剧地加速。
沈步峥快速抓住了何雅的手腕,另一只手拨开了何雅的眼皮,好似在观察瞳孔的反应。
“你还有那里不舒服?”沈步峥急切地问。
何雅没说话,呼吸更加紧张,全身都在发抖,一只手一直向下拉着领子,随后,她摇了摇头。
“何雅,深吸一口气。”沈步峥轻声说。
何雅试着做。可是她做不到,她的呼吸很浅。
“深吸气!”沈步峥这一次是命令。
何雅猛吸了一口气,表情却极其痛苦。“我中毒了!我中毒了!救救我!!”何雅大声地喊了出来,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沈步峥的衣领。
“你没中毒!”沈步峥的声音比何雅更大。“深呼吸!听我的话,深呼吸!”沈步峥大声喊着。
何雅依然撕扯着沈步峥,“救我!救我!”
沈步峥一只手按着何雅,另一只手快速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他突然抓起了什么,举到了何雅的面前——这是何雅的那罐浓汤!
“何雅!你看着!”沈步峥将那罐汤举到了自己的嘴前,猛地喝了一大口。
大家都愣住了,包括何雅。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火光中,沈步峥的脸依然淡定,呼吸依然均匀……
何雅死死抓着沈步峥的那双手慢慢地放下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瘫坐在地上。
沈步峥俯下身,轻轻地拍着何雅的后背,一边轻声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何雅渐渐地放松下来。
沈步峥抬头看邵子峰和心悦,“你们俩没事吧?“
“我好像没事儿。”邵子峰说。
心悦好像这才有机会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调整了一下呼吸,也顺便放松了身体,“我目前也没事。”
沈步峥这才放松坐下来,他突然看起来好疲惫,深深地叹了口气:“何雅是被吓坏了!”
“你怎么知道何雅没中毒?“邵子峰急切地问。
“她除了呼吸系统的过度紧张和心跳加速,其它生命体征非常平稳。这不符合中毒的特征。”沈步峥很肯定地说。
“还真是个奇怪的汤,你们还记得吧,上次金大卫喝汤也闹了这么一出儿……”邵子峰说。
“可是……可是我刚才是真的没法呼吸了,就像要死了一样。“何雅无力地说。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么突然的反应我在临床上也没见过。但是慢性的却常有。我工作的这几年见过很多这样的中老年妇女,她们听到身边有人得了什么病,就会深信自己也得了这样的病,然后就真的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我一开始还傻乎乎地给她们做各种检查,最后都转到心理门诊去了……”沈步峥慢悠悠地说着。
“中老年妇女?!你说谁呢?”何雅这时倒来了精神,顺手抓起一把草扔到沈步峥身上。
大家全都被逗乐了。何雅的年龄自是与中老年妇女并不搭边儿,可这几日的催残,的确让她显得苍老憔悴了不少。
“我们还接着吃不?“邵子峰笑着问大家。
“吃!”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还是一小口吧。”沈步峥又加了一句。
“何雅,我刚才喝了你的汤,你不嫌脏吧?”沈步峥咬了一口压缩饼干,笑着问何雅。
何雅已喝的一口汤差点儿喷了出来,“脏?不嫌。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过几天吃的都没了,互相吃人肉都不嫌……”说到这儿,何雅下意识地停下了。
这是真正意义的冷笑话。
冷到彻骨。
没有人计算时间,这一顿饭感觉吃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大家都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只是感觉很累,却又太敢躺下。吃与不吃曾经是个难题,而如今最大的难题是:睡与不睡。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黑夜与睡眠。大家倚在树上都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不会睡的……你们要想休息,就回帐篷吧!”何雅拿起一根长树枝,站起身来,好像要去添火。可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身体在明显地摇晃着。心悦正想要扶她一下,她已一头栽了下去,好在身体没有碰到火,何雅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们睡吧……”她迷迷糊糊地说。
“这样不行,何雅。”心悦着急地说。
谁都知道,这一天体力透支最严重的要属何雅,更何况金大卫的死对她的刺激最大。
心悦感到自己的心里没法形容地痛着,她心疼眼前这个女人,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身上是否还存有疑点,心悦都只会心疼她。看着那个如此羸弱无力的背影,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孤独地站在火前。“梦死的前提不是所有人都睡着吗?我们醒着就行了!我们醒着……好吗?”
何雅没有转身,也没有动。
“可是前提是,何雅,你要信任我们……”邵子峰小声地说,语气十分恳切。
“或者,至少信任我们中的一个人……”这是沈步峥的声音。
心悦依然热切地望着何雅的背影,可是何雅还是没有动。她的肩头在微微地颤动。她在抽泣。
何雅终于转身了,她的脸上已经全是眼泪。“我当然信任你们。除了你们,我还能信任谁?……从离开营地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把我这条命,托付给你们了……”何雅说不下去了。
心悦拉着何雅的手走进帐篷,帮她拉开睡袋,看着她躺下。心悦起身要走,何雅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怕!”
心悦马上在她身边坐下,“好,我就在你身边坐着,放心睡吧!”何雅闭上了眼睛。心悦望着她的脸,好像在守护一个病人。
帐篷外,两个男人躺在地上看星星。邵子峰的嘴里咬着一根木棍。
沈步峥看了他一眼,笑他:“怎么,烟瘾犯了?”
邵子峰笑着回答:“哎,没烟了。”说完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有也不敢抽了,可别你再死了,赖上我!”
“滚一边去!”沈步峥大笑。
心悦在帐篷里听得真切,也跟着笑了。难得听到这两个男人如此放松地交谈。如果大家都可以永远不睡,这样的夜晚还真是美好。
心悦又低头看了一眼何雅。何雅闭着的眼睛突然又大大地睁开了,吓了心悦一跳。
“睡不着了?”心悦问。
“心悦,如果我真的梦到了……怎么办?”何雅脸色惨白,悠悠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心悦想了想,其实,这个问题她已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至少,我们能见到……我们想念的那个人吧?”心悦笑了,她这话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脸上这一刻竟满是幸福。
“我是真的想他了……那梦里,我就真的能摸到他,抱着他……”何雅喘着气说着,眼泪从眼角流进了双鬓的发间。“可是,我要再一次眼看着他死去呀!我害怕,害怕……”
心悦紧紧地抓住了何雅的手:“何雅!我不信!我们的命怎么会是一个死结?!不会的,我们的梦也不是!”
何雅不解地看着心悦,脸上依然是绝望。
“记得丁昊刚死的那段日子,我每天只想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我总是像在倒磁带一样,把记忆倒回到那一晚之前……我对自己说:‘如果是这样,丁昊不会死的!如果是那样,丁昊不会死的……’后来,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告诉自己:没有如果……根本没有……”心悦平静地说,丁昊的笑脸在她的眼前晃动。
“可是现在……”心悦把何雅的手攥得更紧了,“现在,我们有了‘如果’!……我们可以再见到他们,无论是虚幻还是真实,我们可以试了,试着改写我们的命运!”
何雅的手猛然抽动了一下。心悦的话似乎像针一样刺到了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地说:“我们有了‘如果’……”
何雅的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均匀。她终于睡着了。
心悦向帐篷外招了招手,邵子峰和沈步峥也向帐篷里探进身来,关切地看了看。
沈步峥嘱咐心悦,要密切关注何雅眼球的波动,如果眼球在眼睑内快速转动,那就是有梦,要第一时间叫醒她。心悦不敢有一刻松懈,隔了一会儿,又换成沈步峥,随后,又是邵子峰。
真是艰难的一夜,好在,何雅似乎无梦。
天空终于有了一点泛白,心悦已感到心脏的跳动有些不规律了,有时,心脏就像突然要下沉似的,然后又升上来,正常跳动起来。
邵子峰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了一眼沈步峥,问道:“古医生,你觉得何雅没事儿吧?是不是该把她叫起来了?”
沈步峥点了点头:“咱们也得睡睡了。”
心悦坐在何雅身边,一时竟不知用什么方式叫醒她。尽管她一直握着何雅的手,而且那只手还温热着,可她还是有一点害怕。她轻轻地攥了攥何雅的手,没有反应!心悦的心似乎再一次跌了下去了!
“何雅!何雅!”心悦大声喊了起来。
何雅猛地坐了起来,双眼都是恐惧。“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她歇斯底里地问着。然后,她用力抓住心悦的胳膊,又使劲在自己的身上抓来抓去。
“别折腾了!你还活着!”邵子峰笑着说。
何雅看了看这三个人,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一觉睡得太香了……”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愧疚地看着这三个人,眼神中充满感激:“你们,就一直这样……守着我?”
“是呗,三个大傻子守个睡美人儿……”沈步峥也开起了玩笑。
这样一说,何雅就更不好意思了,”好了,我又活了!这回该轮到你们睡了。我去给大家守着火,再烧点热水……”
说话间,天已经亮了。
“太阳真是万物间最有安全感的存在。”心悦心想,转身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噩梦也许真的结束了……”
她就这样,暖暖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