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这一程最明显的感受。尤其是当你的背包里还沉甸甸地背着充足的食物,饥饿不仅是一种痛苦,更是一种讽刺。
下过雨的森林根本谈不上有路,那个GPS倒是能精准地校正方向,拿着它一转身,那个箭头便马上转动。这可能真是个高科技的装备,它能穿过密林接收卫星信号?还是,它只是个“电子地图+指南针”的简单玩意?这个问题四人在路上也曾讨论过,但大家显然对这一科技手段知晓不多。邵子峰在这方面的知识空白也让大家多少对这个“前刑警”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指出了大家的一个认识漏洞:埋了佛头却不丢GPS,摆脱主办方跟踪也只能是个笑话。好在这个笑话也不会持续太久了——GPS的电量能坚持到那个野外营地,已算是幸运了。
阳光越来越暗了,大家的话也越来越少,渐渐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甚至是动作,慢慢地,只有艰难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声。
这一段路程,让心悦觉得自己与曾经的那个现代的、物质的生活距离越来越远了,甚至会偶尔闪过与那种生活永别的错觉。繁华的、不肯睡去的城市,烦躁的汽车喇叭声,行色匆匆的人群,吃不完的酒肉、看不完的微信,隐匿着种种虚假情绪的朋友圈,宣泄着各种无聊氛围的综艺节目……所有的这些,在短短的三天里,已与眼前的这一队人彻底远离。“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张小可在忙什么?同寝室的王童呢?如果我就此消失,妈妈需要多长时间能走出痛苦?其他人需要多久能把我从记忆里清除?……”尽管丁昊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感到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变意义黯淡,但心悦还从末想到过去死。可如今,她却真有可能要与这些曾经素不相识的人,共同走向死亡了。
“LOST……”心悦脱口而出。
“我们还没迷路,说这句话还太早。”邵子峰一边低头看GPS,一边说。
“我说的是那个美剧《LOST》,《迷失》,我感觉我们和他们很像。”
“就是那个空难幸存者的故事?那个结局很让人费解,可给我的感觉就是,其实他们早就在空难中死了,他们拼命想回到现实世界,可在现实世界中,他们早已不存在。”沈步峥语气沉重地说,原来他也看过这个美剧。
“也许我们也早就死了。”说这话的是何雅,她的语气平静得吓人,那种平静与她所说的内容极不相符,“你们还记得我们进山路上的那个车祸吗?也许,我们那时就已经全死了,现在,只不过是我们的魂魄还在深山中不知所措地求生……”她的这种猜想似乎早已在心中酝酿良久。“我知道现在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吓唬大家,可是,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何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心悦感觉自己的胸腔像被吸入的一团冷气冻住了,那种凉意让她的全身都僵硬起来,若不是双腿依然真切地酸痛着,此刻,她也会陷入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的困惑当中。
“我们快到那个安全的地方了,到了那里,我们先生上一堆火。如果坐在火堆前,你还能感到暖和,那你就还活着……”黑暗中沈步峥面对何雅说,他的声音很温柔,像一个医者在安抚一位无助的病人。
这是这段行程里最温暖的一句话。
余下的一小段路程中,大家挨得更近了,在湿滑泥泞的上坡时,四人只能拉着手前行。心悦的前面就是沈步峥,他那只大手温暖而有力,这种温暖猛然让心悦想起了丁昊,还有与丁昊生前少有的几次肌肤的接触,那个瞬间,这个拉着她前行的背影与丁昊是如此相似,可是,这种幻觉很快便融化在心悦即将润湿的双眼里,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那个几天前还素不相识的沈步峥。
四个人在最后一抹光线消失之前赶到了露营地。当火光终于点亮时,他们也看到了彼此苍白而疲惫的脸。
“我还活着……”火光中,心悦第一个微笑着说。大家心领神会地笑着。
饥饿感借着温暖再次真实袭来,早在沉甸甸的背包从肩头卸下来时,大家已面临着这个现实的问题——他们要如何“吃”这些冒险得来的食物。
“我是真的饿了,可是这饭到底要怎么吃,我还是没想好。”邵子峰说。
“我这一路上也在想这个问题。就这样让所有人一起冒险吃下去,还不如有一个人先来试吃……”沈步峥看着大家,“而这个最佳人选,也只能是我。”
“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只是,为什么是你?……”心悦没想到沈步峥会主动要求这样做。
“因为我是医生,我对身体状况的变化更加敏感……”沈步峥微笑看着心悦,“而且,我也饿了,不想再等!”
大家都知道这是句玩笑,这一路都背着食物走过来了,谁会等不了这一刻?
就在大家迟疑的时候,沈步峥已在选食物了。心悦的心里一阵感动,可是又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稍等!”心悦大声说,而此时,邵子峰也一把拉住了沈步峥的手。
“每种食物都下毒的可能性有多大?”心悦说,邵子峰不无钦佩地看着心悦。
“跟我想的一样!你先说。”
心悦恐怕沈步峥真的要开始试吃,急忙说下去:“如果真有人下毒,把每种食物都下毒的可能性并不大,沈步峥,如果你试吃每一种食物,我们最终也无法判断哪种食物有毒,而且,如果是********呢?我们又怎么等得了?”
邵子峰一直在点头,“你想的比我还要全面。我只是感觉,我们应该分担风险,比如,把食物先少量按类分开,每个人只吃其中的一种。”
沈步峥皱了皱眉,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那意味着,如果某人吃的正好是下了毒的,他的毒量将达到正常的几倍,本不致命的,却成了致命的!”
“那我们今晚就只吃很少的一点吧,能维持一点儿能量就行。”何雅补充道,
“可是,那到底谁来吃哪种食物呢?”
“抓阄!”邵子峰和心悦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个词。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目光中达成了默许。
大家首先将瓶装水排除在外,这也是最可能被下毒的地方,而一路上大家所搜集的泉水也足够饮用。然后就是牛肉干、饼干、汤和巧克力。
大家一致推举心悦将这四种食物写在四块纸上,并做成四个纸团。心悦做这些事情时并没有转身背对着大家,但那三个人却很自觉地将头低了下去。
四个小小的纸团放在饭盒盖上,心悦说:“大家拿吧,最后剩的一个是我的。”
两个男人示意何雅先拿,然后两个人也随意从盒盖中拿了一个。
何雅先打开纸团,她自嘲地笑了,“如果我明天死了,那也得是个饿鬼了!”她把纸团摊开,那上面只有一个字——“汤”。
沈步峥的是饼干,邵子峰的是牛肉干,而心悦的,自然是巧克力。
火光映着四个人面前的四小堆食物,如果这是最后的晚餐,一切也只能交给命运。
“叮!”邵子峰身边的GPS发出了声响,随后,屏幕上的亮光彻底消失了。
大家都愣愣地看着这部彻底“死去”的机器,而此时,他们与那个神秘“主办方”的联系,似乎也彻底地断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