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黑暗中恐怖曾如何横行,黎明都会如期而至。
然而,那凄冷的白光并无法冲淡恐惧的魔力,当透过密林的晨光照在金大卫那惨白的脸上时,死亡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我们必须要逃走!”何雅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们怎么逃出去呢?”何雅就这样自言自语着,仿佛其他人都已不在了。
“GPS只设定到了第一营地和第二营地之间的路程。我们回不到驿站,走不出这密林。不被吓死,也会活活困死在这山上……”邵子峰无力地说,那个安全感十足的邵子峰又不见了。
“可是,我们到底是怎样被控制的呢?金大卫和蓝宝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没有伤……蓝宝像心脏病突发,金大卫像机械性窒息。是这样吧?”心悦将自己的疑问抛向了沈步峥。“我们都在做同样的梦,我们的头脑被控制了,我们是不是都神经失常了?极度的恐惧真的可以置人于死地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步峥用力地搓着头发,十指间压抑的似乎是一触即发的狂躁。
“这已超出了我这个内科医生的能力了!”他心情烦躁地说。这是沈步峥第一次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不对,还有一次。心悦努力搜索着记忆。那一次,是在他们进山途中发生的那次小车祸,坐在副驾驶的沈步峥露出了灵魂出窍般的恐惧表情。
“只是,无论我们是怎样被控制的,我们都只能是被近距离接触控制的……”说到这里,沈步峥低头深沉地冷笑了一声,他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每一个人,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谁知道呢?那个控制我们的人,也许就在我们中间……”
心悦的心里像有一根冰椎突然刺入,在这深山里,她已经历了两次死亡,她从未感到死亡如此接近,就像死神的手缓缓地伸向她的后背。这种怀疑何尝不是一直隐隐藏在她的心头?
“会是谁,一边伪装着生死同盟?一边在深夜中暗下毒手?”几种想法同时的心悦的头脑中盘旋。
心悦环顾四周,她相信自己那一刻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当她与何雅目光相遇时,何雅眼神中的那中冷能一直刺进她的内心深处。之前还紧紧相依着的两颗心,就这样果断地分离了,信任已在这个团体中彻底瓦解。
“也许,还不只是一个人吧?谁知道,你们三个是不是在用心为我演一场戏呢?好了!下一个就是我了!你们也该歇歇了,不是吗?”何雅沙哑的嗓音中透着彻骨的绝望。
心悦的眼泪顺着两颊流淌下来。她感到了一种比可预知的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让你时刻感到近在咫尺的某个人要置你于死地,但是,你不知道是何时、何地、是谁,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心悦抬头,树影间透过柔和的晨光,可眼前的一切仍如此灰暗。几天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生,实验室的窗子也常常撒进这样的晨光,尽管那时她还会不禁想起在那里死去的丁昊,心还是会阵阵刺痛,可现在她才知道,当时那种感觉并不是绝望,而眼前的这一切,才是。
“可是,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死?”邵子峰问这句话时,目光扫视着每个人,他也不确定,他到底在问谁。
“我们要不要说一说昨天的梦呢?我们到底是不是梦到了同样的事情?”心悦觉得,此时不如把所有的疑虑倒出来痛快。
“我们还是先把金大卫处理好吧。不能就让他在这里躺着……相处了这么多天,我们总要给他尊严……”沈步峥一边说,一边起身寻找可以包裹尸体的物品,突然,他回头看了看另外三个人,他竟然笑了,“如果我死了,也请你们这样对待我!”那个笑容在晨光里很帅。这个笑容让心悦的心一下子揪得很疼,她咬牙止住想要流出的眼泪,回给他一个微笑。
睡袋和帐篷依然还是最好的裹尸材料,处理尸体依然还是男人们的任务。心悦和何雅站在一边望着,何雅一直在哭,肩膀抖动着,但却一直与心悦保持着距离。邵子峰还是建议将金大卫的尸体捆绑在高处的树干上,这样至少不会被地面的野兽撕咬,也算最大限度保存个完尸。“如果我们能逃出去,也好让救援的人找到他,好歹给他家人一个交待……”邵子峰说。
“把营地的红旗也绑在树上吧,算做个明显标记。”沈步峥补充道。
何雅哭得更凶了,她更像是在哭自己,谁能说得清呢?也许,明天被捆在树上的,真的是她!
“等等!”何雅突然大声说道。“你们两个真的确定他是死了吗?先不要绑到树上好吗?我们再等等……”
“好吧。”沈步峥和邵子峰完全没有反对。心悦知道大家的意思,就是期盼着一个起死回生的奇迹。一切都这么迷离,一切便都有可能发生。包裹在睡袋里的金大卫被放回到他的湖兰色的帐篷里,就像是一个简易的灵堂。
“金大卫死的时候,谁在值班?”邵子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问道。
“我值完班后叫醒了金大卫。”沈步峥若有所思地回答,“他起身值班后,我才睡下……”
“没有人叫醒我!”心悦和何雅几乎是同时回答。
当晚值班的顺序是邵子峰、沈步峥、金大卫,然后才是心悦和何雅。也就是说,金大卫是在值班的时候死的。
“也就是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金大卫的人。”何雅对沈步峥说。大家同时将目光对准沈步峥。
“是的……那时应是凌晨2点,他睡得很沉,叫了几声才叫醒。”沈步峥依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也真佩服金大卫,竟能睡得那么香。”
大家都清楚沈步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按之前的规律推算,如果当晚真有人要丧命,金大卫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可他入睡前竟那般放松。
“因为他是在说谎,不是吗?所以他才不怕!”何雅冷笑着。
“是!金大卫在梦里一直在说:‘你们不存在,我是瞎编的!’”邵子峰说。
果然不出所料,大家似是又做了同样的梦。
“我看不见梦中的那对儿母女的脸,就是因为金大卫的梦是不真实的?”心悦试探性地问大家。
“对!是没有脸的,就像尸体一样!”何雅补充说。
“可是,在蓝宝的梦里,那个叫昆扎的男孩,面容却特别清晰,连神情都看得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沈步峥说。
四个人在这一刻,似乎短暂地忘记了之前的彼此怀疑。
“怎么做到的呢?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是个梦吧,对不对?”何雅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胳膊,似乎马上就要抓出血来。“要不心悦你打我一下!”心悦没有动。何雅自己却停了下来,胳膊上留下了一行红紫色的血印。“我醒着呢……讲故事了、做梦了,就得死了……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我的故事可是真的……”何雅语无伦次了。
“又死了一个人,你们还相信这是主办方一个善意的游戏吗?”邵子峰认真地问。
“主办方?谁都可以是主办方。可是如果想杀人,为什么是我们几个?我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需要用生命来偿还的事情?更何况,我们之前认识吗?”何雅好像理智了很多,一下子抛出这么多问题。
大家都摇了摇头。即使再努力搜索记忆,心悦也找不出另外五张脸在记忆中的准确位置,只是相识了这么多天,现实已与记忆有些混淆,也许像许多恐怖片里描述的一样:我们曾经乘过同一架飞机?曾经坐在彼此看不见的角落里观看过同一部电影?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擦肩而过?可即使这曾经发生,为什么需要取走我们的生命?那么,唯一最可信的共同点,便还是他们之间类似的经历——心头有一个愿意用命来替换的逝者。只可能是这样了。
和心悦一样,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你们饿吗?”邵子峰的问话将大家拉入现实,大家都摇了摇头。“还是吃点儿吧,活着就需要能量。”沈步峥说。
大家静静地取来自己的背包。食物已经不是太多,留出一顿早餐的量,就只剩下一些牛肉干和巧克力。心悦将牛肉干和巧克力集中码成一小堆,铝制的饭盒里变得空空荡荡。
当啷一声,一个亮晶晶的球体从何雅的背包里滚落出来,掉到了饭盒盖里。
那个东西,心悦一眼就认出来——
邵子峰一把抓住何雅的手腕,眼中冒出前所未有的凶狠。
“金大卫的佛头怎么会在你这儿?”沈步峥大声地喊到。
那个亮晶的东西,正是他们苦寻良久的、金大卫的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