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的头脑太乱了,她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一切终于静了下来,黑暗中,丁昊向她走来,此时,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走了吗?“丁昊环顾四周,轻轻地说。他向前迈了两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停了下来。他尴尬地看着心悦,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走吧!“丁昊果断转身,走向门口。他用力地晃动着门把手,门锁住了。四周更加安静了,丁昊转身看着心悦,他们就这样望着彼此,时间凝住……
“救……救命啊!救……命!这……不可能!”实验室的门外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更近绝望。那是金大卫的喊声!
伴着猛烈的风雨声,丁昊消失了。实验室也消失了。
心悦的身体感到彻骨的冰冷,她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四面全是水。金大卫的身体浸在不远处的水中,水已过腰。他全身紧张地颤抖着,张开双臂无助地张望。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树,树在哪儿?”他吃力地向前迈了一步,脚下猛滑了一下,险些摔倒。终于站稳时,水已接近胸部。他突然抬起头,冲前天空大喊起来:“不对!不对!这是不真的!你们搞错了!我是瞎编的!我是瞎编的!”
水依然在涨。“谁救我出来!出……来……”金大卫最终还是被洪水冲倒了,他拼命地划了几下水,可水流太急,金大卫的动作很快变成了没有规律的挣扎。
心悦大喊着:“到这里来!”金大卫没有反应。心悦试探着向水的深处走了几步,也许她能拉住金大卫。可是不对!心悦双脚的感觉还是干的,她抬起水中的一只脚,那只鞋,也是干的!是的,跟那一晚一样——她其实“并不存在”……
金大卫的身影离心悦站立的位置越来越近了,心悦这才猛然发现,真的有一棵树,就在她在面前。金大卫就在这沉浮挣扎着漂了过来,终于,他抓住了一根树枝,然后,他爬上了树干,过了好久,他依然颤栗地趴在树上,脸色像已经死去般惨白。他的目光一直向水流逆向的方向望着,而当那对母女漂浮的身影真的出现时,金大卫的目光已如鬼魂般恐惧。
金大卫向着那个方向嘶喊着:“你们滚开!滚!开!你们都是假的!都是我编的!”他的每一句嘶喊似乎都挤尽了肺内的所有空气。他就这样几尽眩晕地喊叫着,可是一切都照常发生。那扇门板和那对母女还是越漂越近。
心悦很努力地去看,可那母女并没有面容,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就像是附着在门板上的两具塑料模特。
当门板终于漂近大树时,那句早就料到的“台词”从那位母亲的口中说了出来。的确,那就是“台词”,没有情感,没有语气,缓慢而阴沉地从那位母亲的口中说出来,伴着水声从夜色的深处传来,就像是恐怖电影里坟墓中传出的声音:“救-救-我-的-孩-子!”
那扇门板违背常理地在树前停顿了下来,任由水流在其周围流动。金大卫的喊声变成了哭声。“你们听我说!”他对着那对母女哭喊着说:“我不能死!我死了,可能就是真的死了……可你们不会死的!你们不存在……你们是我编出来的。你们就不应该在这儿!放了我吧!……放了我吧!”金大卫苦苦地哀求着。
那扇门板“听话”地流走了。门板上的母女依然没有挣扎,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就这样越漂越远,消失在茫茫的视野里。树上的金大卫似乎长长舒了口气,身体瞬门松驰了下来。“太好了,都过去了……”他小声地嘟囔着,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话音未落,风就突然大了起来,风卷起足有一米高的巨浪向眼前的一切扑来,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金大卫手里抓住的树枝断了,他还来不及抱住树干,就随着断枝起伏了两下,马上被又一个巨浪卷入了水流。他的最一句喊声在洪水的巨响中仍如此震耳:“这!是!梦!”
“这!是!梦!”这声绝望的撕喊让心悦骤然抽搐,她好像从窒息中猛然吸上了第一口气,突然坐起时,四周一片漆黑。
她在她的帐篷里。而现实中的那声嘶喊不是金大卫发出来的,而是隔壁的何雅。
“何雅!”心悦对着何雅的帐篷喊。何雅好像没有听见,仍在发疯似地喊着:“这是梦!这是梦!”然后是黑暗中歇斯底里的哭声。连排的帐篷里一片惊慌摸索的声音。“别慌,别慌!”“我们都醒着吗?快找手电!”那是沈步峥和邵子峰的声音,心悦的心恐怖地抽搐着。
没有金大卫的声音。
一束光从帐篷的另一头照进来。心悦爬出帐篷,沈步峥和邵子峰趴在金大卫的帐篷口向里望着。那里面没有人。
“都先别动!”邵子峰发出命令,他回头看了一眼心悦,又用大电筒照向何雅的帐篷。何雅蓬头蜷缩在帐篷的一角,身体不住地发抖。“金大卫死了是不是?那下一个就是我了!是不是?”
沈步峥和心悦也凑到帐篷口,三个人几乎是挤到了一起,可以感到彼此身上因紧张而紧绷着肌肉,还有那种战栗。
沈步峥大声而急促地对何雅说:“何雅!你别怕。金大卫没在帐篷里,还不知死活。”
邵子峰也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金大卫!可是天太黑了,我们得一起行动。”“对,我们现在可能都很危险。”沈步峥加了一句,但好像马上觉得这样不利于安抚何雅,马上又说:“找到金大卫再说,也许没像我们想的那样!”
心悦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钻进帐篷,紧紧地抱住何雅。两个人的抖动已分不清是从哪个躯体里传出。
邵子峰将身子探进帐篷,打开了何雅放在角落里手电,望了望她们两个,问她们要不要一起找金大卫?何雅和心悦同时点了点头。
何雅擦了擦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和心悦一起从帐篷里钻了进来。
寻找金大卫的过程只用了几分钟。金大卫就在帐篷对面不远的一棵树前,手电筒最先照到的是他背影。他坐在地上,身体像树熊般地抱着树干。
“金大卫!金大卫!”四个人一起呼喊。没有反应。
沈步峥轻轻地拍了拍金大卫的肩膀,金大卫倒下了,他的手臂还保持着抱树的一种古怪姿态。手电筒的强光照在金大卫的脸上,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惨白,两只眼睛半张着,仿佛一条死鱼的眼睛。这是一张比想象中的死人更恐怖的脸。
沈步峥和邵子峰同时探下身去。沈步峥按着金大卫的颈动脉,邵子峰则将耳朵挨近金大卫的胸膛。过了好久,他们才收手起身,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他没死是不是?沈步峥?邵子峰?”何雅再次崩溃了。心悦也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是冬眠合剂对不对?就是冬眠合剂!”何雅冲到金大卫的身前,抓住金大卫的两肩,用力地摇晃着。“醒醒金大卫!醒醒!”然后,她竟开始抽打金大卫的脸。三人将她拉住。过了几分钟,何雅终于安静了下来。
“完全没有脉搏了……你们看他的眼睛,对光完全没有反应,而且,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了。”沈步峥对大家说。
“冬眠合剂不能做到吗?他和蓝宝的状况不一样吗?”心悦追问道。
“像……又不一样。”沈步峥还在迟疑时,邵子峰先说了。“都是听不到心跳摸不到脉搏。蓝宝的脸就像是睡着了,可是你们再看金大卫的脸。”邵子峰的声音冷静得吓人。他将手电筒的光再次照向金大卫的脸,那双半睁的眼睛毫无悬念地诉说着死亡。
何雅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沈步峥马上扶住何雅,用另一只手轻抚金大卫的眼睛,让其闭上。
“你们看到他的嘴唇了吗?”邵子峰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依然冷静地讲着。
只有沈步峥回答他:“深紫色。严重缺氧。”
邵子峰深深叹了口气:“是的,他是憋死的……“停顿了几秒,又说道:”就像是淹死的……只是没有水。”
何雅瘫坐在地上,忽然又猛然起身,蹲在金大卫身旁,双手在金大卫胸前叠起,快速向下按压。口里不停地念叨着:“活过来,活过来!”一边按压,一边抬头看着沈步峥:“你不是医生吗?你怎么不救人?”
沈步峥轻轻地拍了拍何雅的肩。“停吧。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僵了,他至少已经死了一个小时。”心悦本想加入的,经这样一说,也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瘫软了下来。
“一个小时?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刚刚做完梦吗?我们是从梦里惊醒的,不是吗?”何雅惊奇地看着众位,可手上的动作已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的确。”沈步峥也疑惑地点了点头。
心悦记得她是在梦里听到金大卫的最后一声喊叫,然后被何雅的叫声惊醒。“这是梦!”心悦不禁将那喊声重复了一遍!
黎明的微光中,四个人恐怖地看着彼此。“这是梦!”他们都重复了一遍——这是他们所有人听到的、金大卫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