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真的不想再在这里睡上一夜,这个曾经很美妙的营地,如今已笼罩了太多的阴云。那一夜在篝火前痛哭的蓝宝如今已经“不在”了,无论是死是活,他已从这个恐怖寂静的密林里消失了。还有,这群苦命挣扎了几个昼夜的群体已经不起再多的惊吓,除了相互支撑着走出这片密林,他们别无选择。
可是,这个正相互依赖的团队真的没有疑点了吗?大家曾经如此信赖的邵子峰和沈步峥,身为医生和警察这样严谨的职业,如今却对蓝宝是生是死下不了定论了,可即然怀疑,当初又为何同意将蓝宝的“尸体”弃于营地呢?还有,说起生死故事时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金大卫还藏着什么秘密?他弄丢了佛头难道真是个意外吗?目前疑点最少的,应该是何雅,可是一向敏锐直爽的何雅为何对邵子峰和沈步峥如此明显的专业漏洞闭口不谈呢?……
篝火又燃起了。却早已没有了第一日露营时的热闹,剩下的食物虽还充足却已单调,再也凑不出四菜一汤的情调。饭草草吃完了,可却迟迟无人提议进帐篷休息。其实,原因谁都明白——有点儿不敢睡,特别是害怕睡在这个曾经“睡死”了蓝宝的地方。
“这时要是有点啤酒就好了!”何雅抻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
“就是!一群生死相依的哥们儿,围着篝火,喝点儿小酒儿,谈点儿心事,多好!”邵子峰竟也憧憬起来。
“那还不容易!”金大卫说着兴奋的起身了。“嘿!那个蓝色什么什么机构!”他扯着嗓子冲着黑暗的树林喊着:“给我们来点啤酒呗!再来俩烧鸡!”大家笑了,可却发现金大卫并没有停的意思,他的声音由玩笑变成了愤怒。“你们不就在旁边藏猫猫呢吗?你们听见没有!上啤酒!”他歇斯底里地喊着,竟弯腰抓起身边的石头,疯子一样往黑暗的林子里扔去,坐在他身边的沈步峥一把将他压住:“没喝酒,耍什么酒疯!”
金大卫骂骂咧咧地坐下了:“老子跑龙套、吃盒饭也比这舒服,何苦跑到这深山野林里被人玩儿!”
邵子峰有些轻蔑地看了一眼金大卫:“金大卫,你能不能放松点儿,你就把这当成你演的一场戏。就算是一场即兴剧,没剧本。”
“你有剧本吗?别说剧本了,台词儿你都没有!你讲故事了吗?你!”金大卫挑衅地看着邵子峰。
邵子峰愣住了,表情相当复杂,他停顿了几秒,叹了口气:“现在讲又怎么样?”
大家都看着他俩。心悦竟有些期待,不知为什么,在心悦心里,这应是她最想听的故事,她有种预感,这会是六个故事中最为惨烈的一个。
邵子峰并未马上开始,他像是努力地酝酿着勇气。他的手,开始发抖,就像是驿站那个早上一样。
“我是个孤儿。”好在,他的声音并不抖。
心悦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儿。这个转变太突然了,原本大家只是饭后闲聊,原本这些人是要极力突破机构设定的某种局面——比如进入营地,比如睡前讲故事,可这一切竟这样一步步地再次发生。在同一个营地的篝火旁,几乎是与那一夜同一时间,这些人又做了同样的事!唯独不同的是,没有了蓝宝,他那顶已经塌了的红色帐篷似乎正在火光中瑟瑟发抖。
隔着火光,心悦看到沈步峥正在看着她。这次对视意味深长。他好像也在想同样的事情?还是,他在提示心悦,除了邵子峰,他们是另外两个“没有台词儿”的人。
“我是个孤儿,”邵子峰又说了一遍。“如果那时的媒体也像现在这么发达的话,你们也会知道这件事。那是震惊东三省的一起灭门惨案。”邵子峰冷笑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止住颤抖,接着说道:“我是那个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心悦的头皮开始发麻了。大家的表情也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
“得了,得了!算我刚才没说。”金大卫拍了拍邵子峰的肩膀。“你这个故事白天再讲吧,别让什么磁场把我们卷到你那梦里去。”
心悦一直都觉得邵子峰是个矛盾的人。他大多数时候刚毅沉稳,他的思维与行动力常在某一时段表现得无懈可击,但又在某些特定的时间里暴露出致命的软肋,比如,他偶尔会抖动的手,随之而来的莫名的暴躁和无助,而一转身,他又恢复正常了,又成了那个安全感十足的邵子峰。今天,只听了他故事的前几句,心悦已有了八成的答案。这样惨痛的经历,要么磨练一个英雄,要么造就一个疯子。而邵子峰,正在这二者之间游移。
“为什么不讲?”何雅对金大卫打断邵子峰似乎十分不满,她的语气很坚定,金大卫竟不敢再言语。
“因为接着讲,就陷入了某种布局。”沈步峥缓缓地说,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静下来。“我们现在是在同一地点重复着与那一晚相同的场景。”沈步峥接着说,大家竟也能从他一向平稳的声音中听出几分胆怯。
邵子峰突然坐直了身子:“对了!那幅画!驿站的那幅画!画的就是我们!”
何雅安静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想到了!”她又扭头看心悦。“心悦,你也注意到了是吧?刚才,你本可以顺势坐在我的身边,可你却特意绕了一下,坐在了金大卫与邵子峰的中间,你就是要破坏画中的位置,对吧?”
心悦的心似乎突然松了一下,原来那种恐惧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好像不那么害怕了,索性把她的担忧全都说了出去:“可是,蓝宝讲故事的那一晚,我们的位置与画中的一样!而且,视角是从我的身后望过去的!”
“我们当时是随便坐的吧?怎么会跟画中的一样?”金大卫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难道又是什么磁场?我们成了屁股底下贴着磁片的小人儿?”
“说到磁片,我总觉得我们的念珠是个定位追踪装置,它不止是密码这么简单。”邵子峰平静地说,那个沉稳坚定的邵子峰又回来了。“这和我们公安平时用的设备很像,主办方应该是靠这个来确定我们的位置。我们后半段是按原路返回的,并没有看到人为跟踪的新鲜痕迹。”
“是的,还记得蓝宝当时说的那句话吧——为确保安全,请随身携带念珠。”沈步峥说。
“那我们如果毁了念珠,就等于逃出了主办方的‘魔掌’喽?把它们都扔到火里算了!”金大卫插言到。
“不行,如果主办方是善意的呢?那可是我们在关键时刻获得救援的唯一方法了!”心悦马上否定了金大卫的想法。大家都点了点头。
“金大卫,你最近千万不要单独行动,因为你的念珠已经不全了。”邵子峰嘱咐道。看来他并没有因为金大卫逼他讲故事而心存芥蒂。
看来,大家还是觉得机构是善意的可能大一些,心悦心想。这样稍感放松,倦意也自然袭来,几乎难以抵抗。大家也开始研究今天的值班方案。由于特别疲倦,大家都觉得应该让每个人都多睡会儿,于是决定男人单独值一班,两个女人合值一班,每班约两个小时。顺序是邵子峰、沈步峥、金大卫、心悦和何雅。
今晚的五顶帐篷几乎是挨在一起搭建的。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大家互道晚安,各自进了帐篷,只剩下邵子峰和金大卫。
“怎么不睡?”邵子峰问金大卫。
金大卫并未回答,而是反问:“有烟吗?”
邵子峰摸了摸裤袋。一盒软包的烟已有些揉皱了。“就剩两根了,一人一根,抽完了不惦记。”
两个人默默的吸着烟。心悦的帐篷正对着两个人的背影。
金大卫突然小声问:“那天,你家没了几口?”
隔了好久,邵子峰才缓缓地说:“五口。”
又是长久的沉默。
心悦躺在睡袋里,混身难忍的酸痛,头脑中一片混乱:蓝宝紧闭的双眼,邵子峰家中横躺竖卧的尸体,水中浸泡着的绝望的金大卫,何雅凌乱的黑发上沾满的血污……“不要想,不要想!”心悦的心里几乎是在呼喊,可是没有用,她的头似乎都要炸开了。终于,心里的呼喊变成了沉重的嘀咕声:“我睡着了吗?我没睡着……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