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后的母亲一碰到陈吉的额头,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失声道:“这娃的额头,怎么一点温度都没?像是死人。”
夏后的父亲闻言,立即道:“孩子他娘,怎么说话的呢?这娃伤得这么严重,你还说这话,刺激他?”
说着也伸手放在陈吉的额头上,才一碰到,便也立即触电般缩了回去,喃喃地道:“真的……真的……像是死人。”
“我没死,只不过,失血太多,身体才会没温度的。”这时候陈吉开口了,声音平静,仿佛失去那么多的血液,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似地。
“也是,这娃失血太多了。”夏后的父亲率先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随后又道:“孩子他娘,你去把我采的那些草药煎了,给这娃补血。”
夏后的母亲这时也回过神来,对陈吉道:“娃,你放宽心,三儿他爹这药,是祖辈传下来的,专门补血。不够用的话,水塔山上多的是,赶明儿让三儿多采些回来,肯定把你的血都给补回来。”
说完也不等陈吉回答,就走出们去,煎药了。
“三儿,你去弄些水来,给这娃喝,看他脸上那么多盐,肯定出汗出得虚脱了。”夏后的父亲望着夏后,吩咐道。
“爹,我从山上打回来的泉水,还给过他喝呢,他性子怪,不喝。”夏后站在一旁,有些不悦地道。
“你去把泉水拿来,爹给他喝。”夏后的父亲似乎不大相信,不是不相信他自己的孩子,而是不相信,一个流汗流到虚脱的人,会不喝水。
“是”,夏后应了一声,去把那一陶罐的泉水拿来,递给他爹,道:“爹你不信的话,自己试试。”
夏后的父亲接过陶罐,走到陈吉面前,呵呵笑道:“娃啊,人身子里面不能没有水分,没有水分会死的,你喝点吧,喝下去身子会好受很多的。”
陈吉双眼看了看夏后的父亲,又看了看那陶罐中的泉水,沉默着不说话。
“爹,这回你信了吧。”夏后站在他爹的身后,似乎有些委屈地道。
夏后的父亲神色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对陈吉道:“娃啊,我知道你刚刚遭了大祸,对别人防范深,这样,我先喝一口,你再喝怎么样?”
陈吉看着她,没有说话。
夏后的父亲哈哈一笑,端起陶罐,仰头咕咕咕地喝了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道:“这回你总放心了吧,我们庄稼人不会害人的。这泉水是水塔山上最好喝的,还有甜味呢,你尝尝。”
陈吉终于开口了:“好,我喝。”他语气虽然平静,但内心,却是着实感动了。这家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农户,对自己……
夏后一把接过陶罐,道:“爹,他不能动,我来喂他。”
说着到一旁取来一个瓷碗,倒了一碗水,递到陈吉嘴边,正要斜着碗喂。却见陈吉冷冷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麻。
夏后一怔,随即想起了什么似地,哼了一声,把那碗水自己喝了一口,也不说话,又把水递到陈吉嘴边。见陈吉目光不再冰冷,便斜着碗把水送入。
一碗水入口,陈吉虽然毫无感觉,但夏家父子却分明注意到,陈吉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至于到底是什么变化,他们也说不出来。
“三儿,你在这里守着这娃,我去给他弄点吃的,他也该饿坏了。”看到陈吉喝下了水,夏后的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对他的儿子道。
“是,爹爹。”夏后应了一声,便走到窗前的桌子边,拿起了桌子上那本书,专注地读了起来。
陈吉两眼望天,望到的却是屋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涌上心来,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原来,他还有泪水可流,肯定是刚才那一碗水的功劳。
先是杀了罗家的族人,然后罗家的家主来讨说法,在父亲一击之下,负伤而逃。临走时,却留下了那句莫名奇妙的话。
“陈汤,你别得意的太早,你陈家横行无忌,报应只在眼前!”
可是现在看来,那句话一点也不莫名奇妙。这罗家家主罗天,显然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这才敢纵容族人,和陈家对着干。
而柳如风明显也是一样,罗天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上门退婚。
想到退婚这桩事情,陈吉不由地心中一疼,红雀儿的身影蓦然间浮现眼前。陈吉心中柔和,喃喃地道:“红雀儿,我若是能报得血仇,我们还有机会,若是不能,惟死而已……”
想到血仇,父亲那如天神一样的身影,骤然浮现。母亲临走前留下的话语,更是在耳边回荡。而四万族人们在那杜邮山下,一齐身首异处的场景,更是让他心中,恨意滔天。
“姜太白,你等着,等我去取你性命,屠灭你的宗族!”陈吉心中,一道坚决的声音响起。神智,在这一刻,似乎又清明了不少。
“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恢复身体。然后再找个地方,突破引气级!若是连引气级都不能突破,怎么报仇?”陈吉心中暗下了决断。
眼睛死死的盯着屋顶,陈吉努力集中着自己仅剩的一点清明,时间若流水般,悄悄地逝去。这时夏后的父亲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粥。
“娃啊,看你像是大户人家的,这粥粗糙,可能吃不惯。只是这老话说,‘人岂跟肚子过不去哩’,你还是趁热喝点,身子也好得快。”
陈吉看着他,不说话。夏后的父亲呵呵一笑,用调羹自己舀了一勺吃,然后又舀了一勺,递到陈吉嘴边,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吉张口道:“吃。”
听到这话,夏后的父亲把那勺子倾斜,缓缓倒入他的口中。一勺又一勺,直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把一碗粥给喂完了。
“爹,我再去盛来。”夏后走了过来,接过碗想要去盛。
“别,三儿,这娃身子虚,不能太饱了,过些时候再喂吧。”夏后的父亲道。
“那我去看药煎好了没。”夏后闻言,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端了一碗药走进来,对他父亲说:“爹,你去歇歇吧,我来喂他。”
夏后的父亲脸露开心的笑容,笑呵呵地点头,道:“那好,不过你慢着点,别毛手毛脚的。”
夏后道:“放心好了,我知道的。”说着便走到床前坐下,拿起调羹,舀了一些自己喝,脸上顿时露出苦色,道:“这药太苦了,不过既然苦,肯定是好药,你喝不喝?”
陈吉注视着他,道:“喝。”
夏后舀了一勺慢慢倒入他的口中,一勺子倒完,突然拍了拍脑袋,道:“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却没问你。我现在问,你叫什么?”
陈吉心中一紧,脑中立时响起父亲的嘱咐:“莫让人知,你是陈家子!莫让人知,你是陈家子!莫让人知,你是陈家子!”
这声音在脑海里面回荡,久久不绝。陈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沉默了片刻,道:“无咎。”
“无咎,好名字。”夏后又把一勺药汤倒入他口里,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你名字虽叫无咎,但此刻却是好大的咎。可见苍天不遂人意,是常有的。”
“对了,你这个名字是自己起的,还是爹娘给的?”夏后似想起了什么,边喂他药,边问他。
陈吉睁着眼睛,不答话。
夏后悻悻地一笑,继续往他口里面倒着药,喂好药后,他便放下碗,说:“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一直在房间里。”
说完便跑到窗户前,又拿起那本书,读了起来。陈吉余光瞥见,他读书的时候,脸上时不时露出极为会心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
时间慢慢地过去,陈吉一直睁着眼睛,还时不时地转动两下,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要不是古玉中迸发出来的那道清流,就连嘴巴,也动不了。
到了中午,夏后又端来一碗热粥,喂他吃下。他嘴巴能动,但吃起粥来,却极为困难。往往每一勺子粥,都要费上老大的工夫,才能进入肚子。
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然而这三天对于陈吉来说,无异三年。时时刻刻地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下,他感觉,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三天的时间,夏后或是他父母,每隔半天,都要给他喂一次粥,一次药。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夏后照顾的。
夏后又拿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看着眼神恍惚的陈吉,他一直在这房间里,当然知道这个叫做无咎的同龄人,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坐在床边,自己喝了一口,正要喂他。忽然瞥见陈吉断臂之处,汩汩流着鲜血,不由大惊,随即一喜,道:“这药真是管用,才喝了三天,就生出这么多血来了。”
其实这药固是好药,但毕竟也只是凡俗之物,远远没那么惊人的效果。这一切,大部分靠的,还是陈吉那经过真气改造,强悍得近乎变态的身体。
“你伤口要是再不让我包扎的话,吃再多的药,生再多的血,也照样会流光的。”夏后看着陈吉,心里却是颇为奇怪,“早就流光了,怎么就没死呢。”
陈吉盯着他的眼睛,好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来:“好。”
夏后连取来一大块白布,爬上床,把陈吉的断臂处用白布紧紧地裹住,打了结,道:“你放心好了,我在山上被狼咬过,自己就是这么裹的,好的很快。”
陈吉睁着眼睛,没有说话,让别人帮他处理伤口,如非万不得已,他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他此刻对身体各处没有任何感知,这不是身体的原因,是灵魂虚弱。
对方就是在自己身体上做了手脚,自己也感觉不到。
不过,此刻的陈吉,却已渐渐相信了这一家人。他们要是想害自己,在水里面下药,直接灌进自己肚子就是了,远不必如此尽心竭力地照顾他这么多天。
如此又过了三天,夏后正在那里读书,读的依旧是之前那本,乐在其中,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时他母亲喊他过去拿药,夏后放下书本,端过药来,对陈吉说:“这药真灵,看你气色好多了,脸上都有了血色。再喝几天,估计血就能补得差不多了。”
陈吉心里一喜,“有血色了?”,这一高兴,脑海里面不由地有些昏沉。
他灵魂如此疲惫,又加上这么多天没有睡眠,早就如夏后每天夜里点的蜡烛,在夜风中,随时都可能熄灭。此刻一听得身体好转,稍放了心,睡意便立时袭来了。
看着陈吉黯淡恍惚的目光,夏后叹了口气,道:“喝了这药,你就睡会儿吧,没人害你。”
陈吉强行凝聚着目光,盯着他,夏后昂然不惧,与他目光对视。
好半晌,陈吉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