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十一世纪的某日,阳光明媚,春风拂面,一位叫李力的艺术学院大三学生来到敦煌旅游,在举世闻名的莫高窟遗址中,他看到了一副唐代遗留下来的壁画,那是一幅描绘普通贵族家庭日常生活的风俗画,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唯妙唯翘,具有极高的艺术审美的价值。
李力是美术专业学生,不自觉就被这副充满张力的画面吸引住了,他越看越入神,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周遭的景物都变了:壁画,游客,洞窟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大庭院,青瓦白墙,古典而又庄重,有奴仆打扮的人从面前匆忙行走,见到自己却立刻停顿下来,他们表情恭敬,一句:“少爷”脱口而出,差点没把李力叫的趴地上去。
等他缓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衣着已经变了,他一身古典儒衣,束发巾冠,而且明显感觉到上肢附近根本没有穿内裤(古时期人不穿内裤)。
他在大院子里走着,凡是遇到他的人无不喊他叫少爷,表情都是一个摸子里刻画出来的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他似地,李力怀疑自己是在梦游,他失魂落魄地在院子里走着,随后遇到一个横眉吊睛的看上去比较凶的老头子,之所以对这老头有印象,是因为这个老头并没有跟旁人一样看见到就喊他“少爷”,而是直接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李力眼睛直愣愣看着他,心里正想着他怎么还不弯腰叫自己呢?结果那老头的猛地转过脸来,朝自己瞥了一下,在快要超过自己身位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冷哼从对方鼻腔里发出来,显得极为不满似地……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陆贤希,至此为止,他已经附身到陆贤希儿子的身上来了。
李力又继续留意观察,发现这座庭院,跟敦煌壁画上的那所庭院一模一样,无论布局风景,包括里面人物衣着打扮,原来真的是在那幅画中的世界里,那么,这到底是梦?还是物理空间真的发生了转移,穿越到了唐朝呢?李力很是疑惑。
随后,李力在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都完全无法接纳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个事实,精神几近崩溃……在这期间,别人都说陆家那儿子是不是疯了,不是中邪就是被鬼附身了,不仅行为荒诞,说话怪异,还竟然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了,不仅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千两百六十年后穿越过来的人,更不断嚷嚷,要回什么敦煌,找某个壁画让自己再穿越回去……
陆家为此为请道士驱邪花掉的钱就不下上百贯钱,陆母是个心狠柔弱的人,为此几乎哭瞎了眼睛,说这个儿子不认识他了,他发疯、发神经,起先一开始天天画有奇怪建筑和奇怪衣着人样的画,然后盯着它一看就是几天几夜……后来干脆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成天睡大觉,说一觉醒过来就可以回去了,再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过来一帮巫师方士,又是烧纸又是跳大神,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还整天探讨些如何能时空穿梭之类的匪夷所思的东西……陆父固然平常对孩子严苛,但是眼见儿子真的疯掉了,也只能是长吁短叹、扼腕叹息不已,几乎天天都要跪在祠堂里上老祖宗请罪,比最虔诚的基督徒还虔诚。
就在众人真的都认为这人没救了、对他绝望了的时候,某天早晨,只见这个“疯子”表情平和,走到正在吃早点的父母亲面前,他的神色萧索,面色煞白,但又努力表现出庄重而严肃的表情,向父母亲打起了招呼来。
“父亲、母亲,早安!”‘疯子’道,口齿清晰地,不见疯相。
然后又是一番郑重其事的唐时繁文缛节,让在座的老两口子都一头雾水,心想这‘疯子’又要玩什么鬼把戏了?
“父亲,母亲,逆子不孝,近日来胡作非为,给家里添了不少乱,逆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表悔过,还望二老责罚。”他恳切道。
不等父母回应,他继续道:
“但是逆子的这些所为,都是有原因的,半年多以前,有次走路不慎摔到了,摔伤了脑门,醒来之后才明白过来,记忆出了问题,以前所有事都基本上忘清了,所以,还希望父母能把以前的事都给自己讲一遍,还有,再重新告知一边自己家的宗族家谱;再有,自己现在理智已经恢复了,希望父母大人不必再替自己担心,自己在这里也向你们保证:从今天起,不会再有胡闹之举,望二老安心安心,如有再犯,叫自己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门……”
这番奇怪的表态和发誓,陆父陆母都是膛目结舌,但看他好像也跟前几日症状完全不同了,不是换了一种疯法就是真的正常了,所以,也不管是真是假,心里还是有点安慰以及期盼的,期盼他变好……
说来也奇怪,从这次表态之后,这人果然就变了,几乎完全回归正常了,不仅如此,还变的极为好学,他一门心思的研读书籍,陆贤希书房里的书都被他翻了个遍,经史医文,无所不钻;除此以外,他还苦练官话,甚至学习吐蕃话这门外语,这番如饥似渴的样子,就好像真的一个人浴火重生了一样……第二年,他便考取了本地秀才功名,这一年,陆轩才十七岁(当然,真实的李力要长两岁)。
其实,发生这所有的改变,陆轩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只是想开了而已,想开的结果便是他开始妥协了,向这神奇的穿越命运妥协了,既知无法改变,还不若安于现状,他要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头生根发芽,活出精彩。
身体,还是自己的,没有变化,但名字跟亲友已然完全更变,以前那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朋友,都已不在,而且,不出意外的,以后也不会再相见(每念及此,陆轩深夜里常常会难过的睡不着觉);现在,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朋友……
竟然上苍给自己安排了这么操蛋的命运,那就只好去好好把握了,要不然,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生活在那个世界的父母亲人,自己一定要活的很好,活出精彩来,以便回抽捉自己来的那个上苍的脸——对,抽上帝的脸!他引以为己任,时刻牢记,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凿壁借光,发粪图墙……
他穿越的那一年是唐玄宗天宝六年,第二年,他便考取了秀才功名,到了第三年春闱,也就是玄宗天宝八年,陆轩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参加了京兆府主持的举人考试,无奈最后考场发挥失误,成绩名落孙山了,当然,陆轩并不气馁,本打算来年再接再厉接着考的,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到了第四年的春上,老父亲因“妄议朝政”一事获罪死,全家都受到了牵连。
在历史上,唐玄宗开拓边疆的决心是非常大,陆轩对唐史也略通一点,他知道一次事件:天宝年初(与自己穿越的时间相近),一代名将王忠嗣立下了赫赫军功,但在辅攻石堡城时因作战不利,被人进谗言,玄宗听到后竟毫不犹疑地要杀掉他,若不是另一名将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叩头求情,王忠嗣本人早已寿终正寝,所以杀一个小小五品给事中对玄宗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
真是伴君如伴虎!今日繁华明朝就可能连命都丢掉,陆贤希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陆贤希被杀,陆家就此败落,幸好押送陆轩的那名年轻差官曾经受过陆家的恩惠(此人名叫马跃,当年年幼之时曾流落街头得陆父救助,有过一碗饭之恩,古人重义气,马跃自此没有忘记),所以一路上对陆轩也多有照顾,并未为难过他,这也是为什么单单陆轩能棉袍的大摇大摆,而其他囚犯都打赤脚的原因(腐败和特权真是无处不在耶),在经过六个月的长途跋涉,这一行囚徒终于接近他们这次旅途的终点站——安西疏勒镇,到了那里,他们将会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屯田军。
屯田军,顾名思义,就在这些人的户籍会被编入军户,平常生产种地兼训练,到了战时会被拉上战场,成为职业兵。
他们这里每一个人都算是重刑犯,充军已算得上是一种法外开恩了,所以也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脱不开屯田军这个身份,所谓活到老干到老,他们唯一的盼出头机会就是立军功、往上升迁,当然,能真正能走到那一步的人是少之又少。
太阳从东南方的山头上缓缓爬上来,雪仍未止,这一行的囚徒排成了“一”字型,用一根绳索紧密拴着脚连在一起,缓缓前行,有点像陆轩看过的一副世界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陆轩走在这个“纤夫”队伍的最前列,他的脚下没有栓铁链子,跟这些囚犯的距离也相距较远,跟前面领路的那几个官差倒是走的很近。一边走还一边朗诵着诗,一首沁园春完毕,便又再来一首。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陆轩……你在朗诵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差官马跃忽然勒马回头,打断了他的吟诵。
“小马啊,这是普通话,你还真听不懂,待会儿我再用官话给你翻译一遍。”陆轩昂头说道,他们这一路上已经处的很亲密了,其实马跃年龄还比陆轩大三岁,陆轩故意把他说小了来调侃他,并且这一路上都是这么叫唤他的,那马跃也一点不在意。
“什么普通话?”
“普通话就是……就是一种语言,跟我们的长安官话类似,当然,长安人肯定是没听过的。”
“既是没听过,你又是怎么知道这种语言的?”马跃问。
陆轩再次咧嘴笑了:“小马啊,把你的老马借我乘一会儿,我就告诉你啊……”
“别胡闹,”听闻此言,马跃顿时皱了一皱眉头,严肃道:“这儿离疏勒镇已经不远了,要让别人看见,你我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好吧……”陆轩长叹一气,蔚为惋惜。
忽然,前方有马嘶鸣声传来,紧接着,“咚咚”马蹄声扬起,这声音由远及近,声势浩荡,看样子有一大帮子的人马朝这个方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