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王崩了,崩的突然,崩的一点预告都没有。
寤生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护送公子狐回家奔丧,他可是法定继承人,准天子。但狐却没有当天子的命,也许在郑国没有吃好喝好,也许是悲伤过度,结果还未到都城雒邑,还未还得及登基,在半路上就薨了(周王的公子相当于诸侯国君,所以是薨,而不是崩),追随父亲大人去了,王室只得拥公子狐的儿子姬林登基,是为周桓王。
周桓王还是公孙林时就看寤生不顺眼,觉得寤生总是老气横秋,明明很厉害,却装不厉害,扮猪吃老虎。周桓王毕竟还年轻,当然不理解寤生这样做的好处,在他看来寤生有点不老实,有点不地道,总想找机会杀杀他的锐气。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来的毫无悬念,来的很及时,老子现在当天子了。于是周桓王上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郑伯,姬寤生年岁已大,一人处理朝廷之事恐有点忙不过来,擢虢公忌父为王室右卿士协同处理,寤生为左卿士。”
周桓王年轻气盛,雷厉风行,秉承爷爷遗志终于把虢公忌父提拔为卿士了,终于成功地打击了寤生的嚣张气焰,分了他的权利。但他却没有去想打击寤生之后的后果,这就是年轻人的冲动,只图一时之快,不想未来厉害,更没有下棋想三步的境界。
面对急于表现的周桓王,寤生无奈,微笑着谢过恩典,便黑着一张老脸灰溜溜地跑回了郑国。
郑国的一帮臣子看到寤生黑着老脸回来,问明原因,都很气愤,都想骂娘。
“难道就不能跟大王讲讲理,我们郑国也是劳苦功高的啊,比如我们先王桓公……”一个大夫说道。
刚被提拔至中央任总参谋长(与公孙子都一同掌管军队)的颖考叔最近辣椒吃多了,火气比较大,打断大夫的话,叫道:“讲什么理?老子率兵打到他姥姥家去,再来讲理。”
打断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这点基本礼貌考叔却不在乎,他总想以实力说话,耍嘴子有个鸟用,而且性子很急,觉得自己能做到的,别人都做不到,但他没有坏心,只是性子急,善于表现,殊不知后来他就栽在他急性子和善于表现上。
“不妥。”祭足说道:“毕竟表面上周王还是天子,还是我们的老大,以下犯上难免会招来众怒。”
“那就让小孩再把虢公给撤了。”考叔直接把周桓王称作小孩。
“不行。”祭足说道:“君无戏言那。”
“这不妥,那不行。”考叔得到寤生的赏识,极力维护寤生,两手挥舞着,音调提高了八度:“难道就这么算啦?”
寤生看着祭足。
“算?当然不能算,不然咱们不变的好欺负了?”祭足想了一下,说道:“正好现在是麦子熟的季节,咋们率兵去借点麦子吃吃。”
寤生一下子就明白祭足要做什么,立刻命令祭足亲自领兵前去,不得有误,还交代慢点吃,过几个月就是禾成熟的时候了。
寤生真是够黑的,心比脸还黑啊。
于是祭足领着郑国一帮年轻力壮精锐的部队开到了温城,这里的麦子长相好,麦穗长,颗粒饱满,方圆几百亩,祭足估摸着怎么也够吃三个月的。
部队开到了温城,祭足装模作样向温城的守城大夫报告,鄙国今年收成不好,特来借粮。守城大夫可不是傻冒,一看城下全副武装的精锐部队,这像是来借粮的吗?怕是来抢粮的吧?命令官兵准备好弓箭手,严守城门,然后回城打报告去了,但他只想到城里有粮食,没想到外面的地里也有。
祭足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换做他他也不敢开城门啊!不过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如果开了城门,还不好办了呢?祭足扯着嗓子对着转身离开的守城大夫喊道:“那就不劳烦大人了,地里有,我们自己割就是了。”
守城大夫气的直跺脚,可还是不敢开城门,没办法,只能装哑巴。
祭足命令部队列起方阵,有攻有防,以防不测,祭足总是想的很周到。然后命令军士架起行军大锅,先割麦穗头,再割麦秆,麦穗头放锅里煮,麦穗杆放锅底烧。就这样郑军在温城吃喝拉撒三个月,撤走了,因为成周的禾熟了。
守城大夫忙派人来检查,还剩一片麦子,正要高兴,仔细一看,头没了,只剩杆了。
祭足领军赶到成周,继续吃禾,这里的禾也不错,这里的守城官员也很配合,跟温城的大夫一样,闭城不出,只知道向上面打报告。
有时候报告打完了,也就意味着事情结束了。所以工作上除了专案项目需要打报告外,其它事情还是少打报告为好。
也不知道温城和成周的大夫报告打完了没有,送出去了没有,上面讨论出结果了没有。反正郑军已吃完了麦子和禾,撤军回国了。王室那边仍然风平浪静,什么动静都没有。肯定是这俩守城大夫报告打的不怎么地。
正当寤生为此深深解气时,有军队攻来了,而且是五国联军,声势浩大。
这五国为什么要攻打郑国?这五国是哪五国?这里面就有点复杂了,还与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有关,还记得前面说过共叔段起兵反叛时,派儿子滑到卫国借兵的事吗?对,这件事就是卫国挑起来的。
不过如果只有这一件事是很难挑起来的,不巧的是或者说很巧的是,这时候(仍是前720年),宋国的国君宋穆公死了,宋国的国君死了跟郑国有什么关系?说实话,没有关系,毛关系都没有。但继位的宋殇公跟郑国就有关系了,因为公子冯跑到了郑国。
公子冯为什么要跑去郑国?这都怪他老爹宋穆公没把位子传给他,而传给了殇公(公子与夷)。
原来,宋穆公的君位不是他老爹传给他的,而是他哥哥宋宣公传给他的。宋宣公临死时,儿子公子与夷还是小屁孩,不具备处理政务的能力。宋宣公疑心比较重,总觉得放权给辅佐大臣不如让位给自己的弟弟放心,待与夷长大后再传位给他。
就这样,宣公死后,公子和继位,就是宋穆公。宋穆公是个老实人,也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他也看出公子与夷与公子冯这俩孩子从小就不对眼,都觉得君位应该是自己的。于是,宋穆公临死前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传位给哥哥的儿子公子与夷;第二件事,把自己的儿子公子冯送到了郑国,请求寤生帮忙照顾。
这似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但与夷继位为殇公后,尝到了站在云尖的甜头,时刻惦记着公子冯,害怕他借郑国军队来夺位,而公子冯也时刻惦记着与夷的君位,总觉得那应该是他的,在郑国也极力游说,准备夺位。
于是,这本来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但宋殇公掌控了一个国家的资源,以国家的名义,立马就使矛盾上升到国家级别了。
所以,有时候矛盾大小不是问题,问题是谁跟谁的矛盾。
普通老百姓之间的矛盾是个人矛盾,企业与企业之间的矛盾是单位矛盾,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矛盾是国家矛盾,几个国家都有矛盾就是国际问题了。
郑国一下子与五个国家有矛盾,哪五家?来数一数。
第一个国家,卫国,郑国的叛臣之子滑跑到了卫国,卫国靠弑君新上任的君主州吁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借口要替滑出口气,硬把矛盾强加给郑国;第二个国家,宋国,公子冯跑到了郑国,宋殇公怕他来夺位,所以有矛盾,这矛盾还像模像样;第三第四个国家,陈国和蔡国,纯粹是收了别人的钱,来跑龙套的;至于第五个国家,鲁国,鲁隐公压根就不想来,但嚣张跋扈的大夫公子翚很看好州吁导演的戏,硬要出镜来当群演。《春秋》上无可奈何地记载公子翚不听君命:“秋,翚率师会宋公、陈候、蔡人、卫人伐郑。”这里只写一个“翚”,依此来谴责公子翚不听君命。
于是,由卫国牵头,宋国为主,陈、蔡两国跑龙套,鲁国当群演组成的五国联军浩浩荡荡地杀向郑国,声势浩大,大有把郑国夷为平地之势。
面对五国联军来犯,寤生呵呵笑了,他感觉这太有趣了。他认为,这五国真正想打仗的只有宋国,卫国的国君州吁弑君夺位,国内局势不稳,想以战争来转移注意力,并不想真的打仗,陈、蔡两国是来凑热闹的,鲁国更是公子翚想在国际上露个脸,提高个人知名度的。所以寤生下令,关闭城门,不许出战,他们玩够了,没几日就回家了。
五国联军到达郑国,一蜂拥把郑国的东门围得水泄不通,可谁也不敢带头攻城,卫国叫宋国先上,宋国叫陈、蔡两国先上,陈蔡两国又唆使公子翚先上,公子翚虽然违抗君命率军前来,但他压根就不想打仗,又把问题推给卫国,说是卫国组织的,理应做个表率。
卫国无奈,只得在城下叫骂:“喂,城楼上的郑国士兵,可敢下来与我一战。”
城楼上的郑国军士已得到军令不许出战的,楼下一波接一波的叫骂,有的士兵忍不住了,伸头回骂道:“嘿,城下的士兵,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于是城上城下开始了对对联。
城楼下的对城楼上的呐喊:“你下来啊。”
城楼上的对城楼下的呐喊:“你上来啊。”
“我看你是不敢下来吧。”
“我看你是不敢上来吧。”
就这样一连喊了五天,喊渴了就喝水,喊饿了就吃饭,然后再接着喊,
可是谁都不上去,谁都不下来。
到了第五日,石厚悄悄对州吁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打也打不成了,还是回去吧,免得国内出什么变故。”
州吁本来就不想打仗,觉得石厚说的有理,随即下令撤军。陈、蔡、鲁三国见卫军撤了,连忙跟上,跑的比卫军还快,五国联军跑了四国,宋军孤掌难鸣,依依不舍也离开了。
《左传》记载:“宋公、陈候、蔡人、卫人伐郑,围其东门,五日而还。”抗命的公子翚都不屑记载。
五国联军就这样撤退了,轰轰烈烈的来,不声不响的走。
站在城楼上的寤生看着卫国的大旗,微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念道:“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