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月十八日是每年一度的全区校长书记会议的开幕日，象往常一样，楚浩早早地来到会场，选择最后一排最边上的座位坐下。
这是会议的惯例，早到的人坐在后排，一直往前坐。金洲宾馆的会议室不大，每一次校长会议都会坐无虚席，迟到的人坐在最前一排，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的。
“这么早来，是不是想拿奖金？什么时候变得怎么积极了！”马克俊在楚浩的肩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把正在思索的楚浩吓了他一跳，他惊噩地回头望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跟马克俊打招呼。
马克俊在楚浩身边坐下来，也是满脸惊诧，
“怎么，老兄？看起来好象有点神情恍惚，是不是车祸把脑袋撞坏了？”
“好端端的，你干么要诅咒我？还吓了我一跳。”
“好，好，对不起，来，抽根烟压压惊”！
“这还差不多！”
“听说在把你调往二中？”
“西部充军。”
“前几天我就听说，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不想给你添赌。”
“也许这是好事，但一中的事放给李卫东我有点不放心。”
“这倒是真的。”
两位老同事又坐在一起海阔天空地开聊，偶而也会有熟悉的校长向他们打招呼，会打断他们。但他们两个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自顾自地交谈着。他们很清楚，每年例行的校长书记会议，形式重实质内容少。第一天上午，局长作报告，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宣布新的校长任免，下午讨论，晚上会餐。第二天上午区领导作报告，下午另两位副局长布置第一学期的工作。而校长们最关心的是校长的任免，但一般的校长任免要先经过面谈、民主评议，所以大部分校长早就知道文件的内容。
为了不让其他校长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楚浩提前把石膏给拆了，当很多校长问他的伤怎么样的时候，楚浩举手示意“已经好了！”。只是偶而摸自己手臂的时候总感觉钢板部位有点发烫，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局长的工作报告也没有新意，第一部分是上一学年的工作回顾和总结，第二部分是本学年的工作思想思路。在工作思路体现新意的地方是把安全工作放在首位的提法，但实际上在提法上是有矛盾的。局长报告提到：安全第一，德育为首，质量为本，那么安全、德育、质量究竟哪一个最重要。对于这三者关系，楚浩与马克俊开玩笑：“安全是校长的，德育是国家的，质量是学校和家长的。”
“这倒是挺形象的”马克俊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现在学校安全工作考核实行一票否决制，出了安全事故首先得摘下校长的乌纱帽，所以对校长来说，安全是第一位的。你看，现在每个学校都取消了危险的活动项目，什么春游秋游，什么社会实践活动，统统都取消。有些校长还巴不得连体育课也取消，学生关在教室里对校长来说最安全。”
“是啊！现在的学生也真是太苦，考名校考重点，负担重压力大。而又因为学校的安全考核，许多有益的活动被禁止，上学变成了真正的读书，也只剩下读书。象我们小时候上学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真是找不到。”
“那时每年有春游，背一个被包装两串粽子就上路。没有物质条件缺乏的遗憾，只有一路的新奇和欢乐。既锻炼了意志又增进学生间的友谊，既增长知识又提高能力，特别是实践能力。”
“现在的学生高分低能的多，主要原因也是社会实践的缺乏。而且集体观念也差，我想这也许与现在学生缺少集体活动有关。”
“但不抓教育质量也不行。初中学校若中考考得不好，初一就招不到好学生，没有好的生源中考肯定好不到哪儿，定会陷入恶性循环。你看二中不就是这个样子？教学质量不好，一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另外也会影响孩子的成长，这才是学校真正的社会效益啊！”
“但象二中这样没有好的生源，你去之后对此有什么想法没有？”
“暂时还没有，二中的教学质量是不会马上有改变的，你长期分管教学工作，也深知要改善教学质量没有一定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教育局已经答应从今年开始二中学区的学生禁止转入一中，可能会留下部分好的生源。另外开发区的领导也已经答应拿出资金引进好教师，同时增加在校教师的年终奖以提高教师的积极性。我想慢慢地肯定会改变的。”
“这倒是好事，二中的教学质量问题不是学校一个部门能解决的。教育局出政策，开发区出钱，双管齐下，对你的工作增加了砝码，这是不小的支持。”
“另外，我想我手中还掌握着一张关键牌。”
“哪张牌？”
“小学！”
“小学？”
“是的，九年一贯制办学，出口只有中考一个，只要我从小学开始抓起，打好基础，学校有起色后，我想要转学的家长肯定会越来越少。有了好的生源，我就不信没有好的中考质量。招不到好的初一新生，我就自己培养，从小学抓起，六年我想时间足够。”
“这样是好，但太辛苦，老师也好，你也好能承受吗？。另外这样主抓教学质量，会不会与现在教学改革要求的减轻学生负担背道而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教育局作出禁止转学的规定，但家长是不是愿意留下来还是个问题，作为我或者二中的所有教师也只能背水一战。确实有点难度……”楚浩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不认为抓教学质量必须要增加学生的学业负担，很多教师都认可要提高教学质量必须要加大学生练习的难度和数量，这是片面的。我认为提高教学质量的关键在课堂的效益，让学生把问题在课堂内解决才是提高质量的根本。对于如何提高课堂的效率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不知效果如何。所以我想到二中后，自己去七年级兼课，先自己尝试，如果效果明显再在全校推开。”
“干吗非要这么拼命！你已经多年没有上课，身体顶得住吗？”
“在一中时有你的帮助，日子过得太安逸，除了身体长胖成为‘三高’人群之外，在学术上真是荒废。离退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想重新捡起老本行，让自己这段时间生活更加充实点，免得给自己留下终身遗憾。”
沈局长的报告面面俱到，但确有点冗长，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半还没有结束。对“安全第一，德育为首，质量为本”这个教育局的新工作思想作了详细的解读和工作布置。
楚浩向旁边的校长看了一下，发现他们也象自己一样在认真地做笔记。局长的报告必须在暑期的学校师德主题教育活动中有校长向全体教师作传达，也难怪校长们都那么认真地记笔记。然而拖沓沉长的报告是一曲催眠曲，碍于局长的面子没有人敢打瞌睡，于是只有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整个会场烟雾弥漫，楚浩都感觉有点窒息。校长们只能借上厕所的机会到外面透透气，舒展舒展筋骨。
终于盼到闵副局长宣读文件的时候。虽然楚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果，但他和马克俊俩人还是端正姿势，其他校长也象他们一样，认真地听了起来。
“撤消四洲二中，撤消四洲二小，新组建九年一贯制的新世纪学校，任命楚浩同志为新世纪学校校长，免去其四洲一中校长职务。任命李卫东同志为四洲一中校长……”
很多校长转过身来用目光搜寻楚浩，这一人事任免出乎大家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一中的教学质量一直很好，楚浩的工作也很出色，没有理由更换校长；但一中暑期的党员活动出了车祸，作为校长兼书记的楚浩难辞其咎，一中的校长肯定是当不成了，但任命李卫东为校长却让马克俊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李卫东的为人马克俊是比较清楚的。
应该说马克俊与李卫东是校友，均为平湖师范毕业生，一个85届，一个86届。不过俩人因上师范的事，产生过严重的矛盾，虽然同事多年，却从没有成为朋友。马克俊八0年高中毕业后，参加高考差3分没有考上，原打算重复一年再考，但因为弟弟也上了高中，家里也不那么富裕，于是在他老师的介绍下来到横扇中心学校任代课老师。一年后同样没有考上的李卫东也来到同一所学校，凭的是其父已在横扇公社担任副社长。82年学校分到名额报考平湖师范，但唯一的名额给了李卫东。
按理这个名额应该是马克俊的，论教学时间马克俊比李卫东长一年，论教学工作能力和教学质量两人是无法比的，可就是这样的结果。录取师范意味着转户口，三年后将成为公办教师，捧铁饭碗，与当时的代课教师是天大的差别，农民的愿望不就是跳“农门”吗？。
当时马克俊确实感到心灰意冷，萌生不想教书的念头，后来在许多教师的劝导下，他留了下来，第二年也顺利考入平湖师范。
后来的生活很富戏剧性，他们两人相隔一年先后重新回到已更名为横扇中学的老学校。二年后，马克俊将女朋友从外县调了过来并成了家，妻子是他师范的同学。又一年后李卫东也在横扇中学成了家，只不过是经双方父母认定的，妻子是他的初中同学，也是楚浩的同学。
马克俊的家原是属于三横公社，84年撤公社成立三横乡，85年乡镇合并并入了四洲镇。九0年马克俊夫妻双双调回老家四洲镇中学，而同一年李卫东被任命为横扇中学副校长。
马克俊以为从此不会再与李卫东同事，可命运偏与他开了个开玩笑。九四年已升任横扇中学校长的李卫东调入四洲中学担任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成为他这个教导主任的顶头上司，从此两人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不过在工作中，两人从不以个人的恩怨来影响工作，李卫东也没有给马克俊出过难题。因而四洲一中的教学质量在当时的四洲辅导区常常是第一位的，其它六所学校根本无法与之竞争的。但马克俊对李卫东不务正业，一心搞权术的工作作风很反感很反感。同时又因李卫东夫妻感情一直不好，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马克俊又觉得他很可怜，反过来又会同情李卫东，因而工作上尽量多分担一些，这也正好合李卫东的心意。
但是马克俊干得越多，李卫东就有更多的时间用于社会交际。他整天与镇政府的各级干部来往于酒厅、舞厅、卡拉OK厅，因而老校长经常在中层例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在饭店里的开支过大。甚至，还出台了一系列规定，如陪客制度、用餐标准等，来限制李卫东。不过只要有机会，李卫东是决不会放过的。
李卫东还好结交社会上的哥们，有时自己也会吹牛，说什么红黄黑三道路路通。加上有个当区委副书记的老子和镇派出所所长的老岳丈，在四洲镇上可以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对手，几乎没人能够约束他，包括他的妻子。
李卫东没调入四洲中学的时候，施佳薇说的话还是有点听的。李卫东每逢周末就会和施佳薇一起回来，全家人会热闹一翻，父子俩会喝一盅，晚饭后夫妻俩也会在镇上压压马路，一家人和和睦睦甚是让人羡慕。但好景不长，结婚二年施佳薇却怀不上孩子，马上却让全家担忧起来，看医生、找秘方，甚至李卫东娘为此信了佛，但无法改变结果。最后到SH经专家检查，确定原因是堕胎次数太多，导致**壁太薄，受精卵难着床，生育的可能很小。这一结果给李卫东全家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更让李卫东有点惧丧。怪谁呢？
李卫东和施佳薇的婚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确定地说是感恩和政治结合的产物。
施佳薇的爸爸施承祖是李卫东的爸爸一手提拔起来。六四年退伍回家后，施承祖经大队会计李培成推荐参加了大队基干民兵连，李培成还把自己表妹介绍给了施承祖，这样两人既成为同事，又成了亲戚。后来李培成当上了大队长，就把施承祖提拔为治保干部兼民兵连长，成为一名脱产大队干部。
后来，李培成到了公社，从一般工作人员一直干到了洪城公社社长。当上社长没多久，他就把施承祖从大队调到了公社民警办，让他干上了公安活。在李培成调到横扇公社之前，又让他干上了民警办主任，转了干。
因为自己只有二个儿子，所以李培成很喜欢施佳薇，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加上与卫东同年的她学习上远远超过卫东，就更加喜欢，平时总喜欢让佳薇到他们家玩。八一年高考差七分，佳薇没考上，他鼓励她复习一年再考，结果八二年差了十五分，让佳薇失去了信心。在把李卫东送入了师范的同时，也把佳薇安排进了洪城公社供销社，那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
88年已改任四洲镇委书记的李培成，升任四洲区副书记。他又把佳薇从洪城乡供销社调到了横扇乡计生办，同一年经双方家长撮合，李卫东和施佳薇订了亲。
早在横扇担任公社书记的时候，组织上就给了李培成一楼一底独立的两间房作为当时他们夫妻的宿舍，后来调任四洲镇镇长，他没把房子让出来，而是让给了儿子。佳薇到了横扇乡政府工作之后，因为订了亲，也因为回家路有点远就住在了卫东那儿。虽然也懂一点避孕知识，但不知什么原因，还是造成了一年内三次怀上孩子，连打了三次胎。而89年结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任何人都不相信。直到91年查出原因，全家人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领养了一个儿子，但家庭的关系已开始出现一些微渺的变化。
为了照顾儿子，佳薇从横扇计生办调到四洲镇计生办，李卫东仍在横扇中学工作，不过已当上副校长。李卫东也喜欢这个儿子，刚开始还是周周回家，甚至经常利用到区里开会的机会回家抱抱儿子。
二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儿子已会走路，也会叫爸爸妈妈，更把爷爷奶奶叫得整天笑眯眯的，高兴得合不拢嘴。虽然是别人的孩子，但两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他们忘记这种血缘的差异，完完全全认可这个孙子。
李培成辛苦了大半辈子，挣点钱分别给每个儿子在泗洲镇上置了一套房子，打算是等自己退休后就专门替儿子们领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