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本来李培成应该早已抱上孙子,他的大儿子比卫东大五岁,长得更象自己。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一头乌黑的头发,硕大的脑袋,完全继承了李家男人的特征,李培成心想:这小子从小应就机灵,将来肯定会超过我。所以从小就十分喜欢,并且重点培养他。从小学到初中学习上他都盯得很紧,但泗洲高中还是没有考上,只能上了农村高中。而当时的农村土高中,确实不怎么样,而且是半学半农的,没有完整的教学,进一步深造的可能就变没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公社还有名额推荐工农兵大学生,为了这次机会他使劲了全力。除了家里的土特产鸡鸭、鸡蛋鸭蛋和猪肉外,能送得出的他毫不吝啬,甚至为了争取这个推荐名额,他咬咬牙将在楚天成家抄来的两枚老金戒指送给当时的公社革委会主任,但还是败给公社人武部长。把他气得要命,也让他懂得权力的重要性。但拿他实惠的革委会主任还是在他的仕途上出力,让他有了今天的实权。
古话说得好,拿不了笔杆子,就拿刀把子。在封建社会时代,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是出生底层的劳苦百姓的第一梦想。其次是投身兵营,争取立功受勋再加官进爵。既然卫国当不了大学生,那么就让他去当兵拿枪杆子。
而参军这件事对于他这个大队书记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当年冬天卫国就应征入伍。新兵连训练一结束,就通过各种关系让他当上了首长的警卫员。二年后,首长给李卫国二条路让他选择,一条是去学驾驶,一条是去连队当司务员,而且答应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承诺在第二年将他转为志愿兵。
在尝试从文不行后,李培成把卫国送到部队从武。为了能有出息,他找战友、托关系,让卫国在部队锻炼锻炼,先入党,再转成志愿兵,然后再转业回家而不是退伍回家,到时就可以安排一个好工作,这是一条曲线救国路线。当首长要卫国选择时,他们认为干司务虽然轻便而且有油水但仍是一个兵蛋子。选择学驾驶,可以学到一门技术,转业回来找工作更容易。于是,就学驾驶。第二年首长的承诺如期兑现,拿到驾驶证的他分到军区后勤连队当上一名专职司机。
一次部队到SH拉军用毛毯,刚好要经过泗洲镇,所以李卫国在部队时就与父亲联系好,乘此机会回家一趟,与家人见个面。装好货,车子开出SH时,卫国就给他爸爸打了电话,说车子中午到四洲镇。
儿子已经两年没有回家,可真有点想他。“这小子,不知又长高没有,也该给他找个对象,明年转业回来就可以成亲,给我养个大胖孙子。”李培成自言自语,“不过首长说,等驾驶技术熟练后让他去开小车,这不是更好吗?但是也该成婚呀!”
对于儿子的前途,他也弄不明白是转业好还是留存部队好。留存部队如果能提干,升官的速度会快于地方,说不到转业回来会安排到春州市政府机关工作。但是如果提不上呢?如果现在转业回来,自己还在位子上,对于自己分管的政法系统,进法院要专业知识强以外,进公安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泗洲毕竟是个刚成立的区政府所在地,严格意义上只能算镇而不能算县城一样的城市。这真有点为难,所以他也想乘这次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好好商谈一子,征求卫国自己的想法。
儿子离开家已经五年多,只回来探亲一次。他很欣赏儿子为了工作不那么儿女情长,在部队工作上、与领导的关系上都处理得很好,与自己的工作作风一致。但因为部队是在北方,在饮食上有点不习惯,所以身体一直没有长得结实一点,有时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次他们部队一共来了两辆车,有一位带队连指导员和四位司机。难得有这样拉近与卫国直接领导关系的机会,破费一点用家乡菜招待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上午不到十点李培成就在四洲车站饭店预订一个包间,点好菜,还特别关照厨师精心准备。办事果断的他在厨房和包间转来转去,一副不放心。
中午十一点不到他就在公路边等,看着东来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从他面前驶过,但均是民用货车没有军用卡车。远远地看到一辆绿色的解放大卡车开过来,他急匆匆地迎上去,但车没有减速地从他身边开过去。是一辆空车,可以是本地部队的。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四个小时应该足够的呀!”用手使劲地抓了一下头,“会不会赌车?”,“要不车子抛锚?”他尽量往好的方面猜测,可心里越来越焦急。
就这样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十二点多,仍不见踪影。李培成有点纳闷,今天这是……卫国没有到,他的小儿子卫东开着摩托车来到他的身边。
“卫东,你去通知饭店,让他们准备烧菜,我想你哥快到了!我在外面等他。”对这个儿子,他操心更多但麻烦事也更多,两人交流不多,一般都是事务性的对话。
看着儿子还站着不动,他有点发火:“你没有听见,叫你到厨房去通知厨师,让他们赶快烧菜,你哥哥他们五个多小时没有吃东西一定饿坏了,等他们到之后马上就可以吃。”
“爸……”卫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什么总是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李培成有点火气上来。
“爸不用等了,哥他们部队电话已经打到家里。”
“啊!电话打到家里?”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电话里讲到什么事?”
“我哥哥他……”
“啊哟!你能不能快点说!我可急死了!”
“部队来电话说,我哥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出了车祸?那你哥现在怎么样?”他急得抓住了卫东的右臂。
“当时哥在休息,是另一位战士开的车,为了避让一位骑自行车上班的妇女,车子开进了湖泊里,他们俩全部被窒息死亡?”卫东哭泣着说完。
“什么?……”话没说完,李培成就往后倒了下去。
卫东赶忙把父亲扶了起来,马上叫了一辆三卡,把父亲送往医院。
母亲、佳薇也同时赶到医院,幸好送得及时,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不注意不能再激动。唐彩珠明白这时太伤心的话只会加重老头子的病情,所以强忍悲伤,打发卫东他们夫妻俩回家去照顾孙子,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照顾老伴。
看着沉睡着的老伴,那张方正的脸,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卫国。看着玻璃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老伴的身体,心如刀绞。儿子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伴能否挺过这一关还是个未知数,这难道这是报应?但为什么不报应到我的身上,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儿子。
泪中的那张方方正正的脸,有点模糊,她仿佛看到儿子向他微笑。“儿子,你来了!”她笑着说,但眼睛一眨,看到的仍是老伴的脸。但又感觉有点不对劲,在日光灯的光照下,他发现李培成的头发好像变白。
“不会的吧!肯定是日光灯的缘故!”她给自己打气。
而当早晨卫东来到医院时,看到的景象也让他发呆,李培成一夜之间头发全变白。他以前看小说知道伍子胥一夜愁白头,认为这只是小说夸张的描写而已,但父亲却是确确实实。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父母亲,只是傻傻地站在病房门口。
是啊,在卫国身上倾注了他爸爸太多的心血,寄予了太多的希望,然而一场车祸无情地粉碎了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