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拨奏琵琶低声吟唱。
雨点击节切,碎珠落玉盘。
我象是一个观众,在属于自己的梦境中观看别人的人生。
梦里,金戈铁马,战鼓雷鸣,旌旗蔽日,铁骑奔腾。马在嘶吼,人在怒吼,双方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
有一人却似在千军万马中茕茕独立一般,他安坐于马上,姿势挺拔,铁衣如雪,手中的长枪枪头锃亮,面向着双方厮杀的战场,却毫无所动。象是镜头拉近般,画面慢慢退去周围的一切纷争喧嚣,而那人的面貌越来越清晰……
石破天惊般,有些混沌模糊的记忆如踏过千年岁月的长廊杳然而来。我的心如鼓般雷鸣起来。“砰”!“砰”!“砰”……似乎是无形中有一把大锤子砸在我的心口上,心房处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传来,传到耳边似一声声雷鸣乍响。
是他!?
是她!
那张脸跟幽幽的脸别无二致,而且他给我的感觉的就是他就是幽幽!虽说脸型五官都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小同大异。明明是一样的眉眼——他的目光平静且淡然,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视线始终停留在前方的战场上。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有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琵琶的乐声、刀枪的碰击声、铁骑的嘶喊声、战鼓的打击声……各种声音交集汇聚,象是一把声音在鼓动着人们——战斗吧,去战斗吧……身体的血液跟随声浪一波一波地躁动起来。
忽而,好像镜头一转,又换了另一种场景。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绮陌红楼,到处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
然后我看见了他——在周围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象中,他身着白色长衫长身玉立于一个摊子前,嘴角含笑,眼神温润。脱去了战袍换上便装的他,少了一种凌厉肃杀的气势,看起来更象是个翩翩浊世家公子。不过,现在的他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他看着纱灯上的灯谜,然后动了动口,那老板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客气地颔首微笑回应老板,然后说了些什么。他偏过头跟他身边的人说说笑笑,走向下一个摊子。
风流俊雅,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一树梨花压海棠,芝兰玉树……我恨不得用最好的语句去修饰他。抱歉,我一看到他脑里就自动把他切换成幽幽,于是他在我眼里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他的心情很好,和身旁的友人说说笑笑着上了一家酒楼的二楼。他坐的位置靠近二楼的栏杆处,侧头向下便能看到楼下的热闹景象。他以手支下颌处,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似在打拍子,含笑闭目的样子,应该是在听赏乐曲吧。
呐,他是男人吧,我也是男人吧,为什么对着他我也有一种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看怎么喜欢的感觉的呢?
真是可怕的感觉。尤其是在梦里这种感觉也想在真实般一样,那才是最恐怖的。
他一派低唱浅斟,悠然自得的模样,偏过头看楼下的景象,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有些微的愕然,然后起身抱着歉意地看了一下同桌的人,与同桌的人说了一些什么便下楼。
他走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面前,蹲下来,微笑着跟小乞丐说了些什么。小乞丐抬起头,惊恐且防备地看着他,小乞丐紧张得身体都微微发抖起来。但他还是笑着,拿出刚在楼上的那张桌上顺来的小点心递给小乞丐,小乞丐还是防备地看着他,他想摸摸小乞丐的头,小乞丐向旁边一缩躲开了,他也不在意,拿着小点心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再满怀期待地看着小乞丐。小乞丐看到他的样子,眼里的防备似乎是慢慢地减轻了,伸出手想拿他手上的点心,但又迅速收回来,低着头,手别到身后使劲地擦身上的衣服。看样子是觉得自己的手脏,想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可是,小乞丐的衣服本来就这么脏,怎么擦也不可能把手擦干净的。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小乞丐的举动,见小乞丐再没有抬起头的意思,他便伸出手用指腹托起小乞丐的下巴,笑得温柔又慈悲,对着小乞丐做口型“啊”,小乞丐似乎是无意识地跟着他“啊”,然后被他喂进了另一只手拿着的点心。
他看着小乞丐把点心吃下,然后对着小乞丐说了些什么,小乞丐点了点头。他站起来,牵着小乞丐的手,小乞丐站在他的身边,低着头。
他低头看小乞丐,然后蹲下身抱起了小乞丐,往酒楼走。
这小乞丐不会是我吧……我有些绝望地想,为什么做梦也看到和自己经历如此相似的画面?!就不能把人物对调一下么?!
画面一转。
他再次换上戎装,而他身边有个十三四岁模样大的小女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放,嘟着嘴,明显的不高兴,柳眉紧锁,还气呼呼地仰着头对他说什么。
他则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还不依,就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得苦笑着又跟她说了一些话。
她好像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还是那一副模样,嘟着嘴,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满,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又是满脸的不舍。
他刚走出几步,她又从后面追上,从后面抱住了他,他扭过身来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好笑地对她说了些话,她把头抵在他的背后,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了他。
可是,他走出几步后,她又追上来,抓住他的手,不想让他走的样子。他只得又用语言安慰她,让她放手,于是她过了一会儿放开了手。
他走出几步,她从后追上不让他走,他用语言安慰她,她放手。如此反复好几遍,他还是走了。
他刚走,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刚刚还只是红着眼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一走,就好像没了顾忌,大哭起来了,哭得像个孩子,全然不顾及周围。
画面再一转。
还是刚才他所在的那个府邸,只是现在大红灯笼高悬,红色的喜字昭示着此时是有大喜事要办。
红烛燃烧,人人脸上一副喜气盈盈的样子。我看见一对新人正在拜堂。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情景无比的熟悉,好像我经历过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充盈于胸臆间,像是满足像是开心又像是激动……
画面在这时突然移到一个人身上,那个女孩看上去比先前的模样大了三四岁,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离众人离得远远的,在一根柱子后看着里面的拜堂仪式,眼睛盯着正在拜堂的两人,眼里的那种情绪似怨似恨,眼睛红红的,还是那副样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画面慢慢地模糊了。那琵琶声和低唱声在此时哀怨凄凉起来,似深闺里的妇人在发出一声声幽怨的叹息。
最后,我看见一场大火熊熊燃烧着,大火将那个府邸包围起来,火舌舔着柱梁往上窜。大火肆无忌惮地在院子里在房间里在大厅里燃烧着。
好热。即使在梦里,那一种炙热的感觉依然真实无比。呼吸好困难,一呼一吸间还是那炙热的气体。这个梦真是真实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不过,与那燃烧得旺盛,似乎正向人们昭示它旺盛的热力相反的是心里的感受。心如止水?无波无澜?一心求死?无怨无尤?无论怎么形容都不对,只是有种——就这样吧,死了就死了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呢?这和我平时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可是又找不出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我觉得懊恼又郁闷。
最后一个情景是,一个草庐中,一个女子,低着头,抱着琵琶拨奏着。她缓缓抬起头,眼里无波无澜,可是却一副泫然欲滴的楚楚可怜模样。
我看清楚了,她是那个不舍幽幽出征,然后在他拜堂的时候离得远远的躲在柱子后面暗自怨恨的女子。
再后来,我醒了。
我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从床头下拿出手机开机。手机显示现在才5点45分。我闭上眼,再回想了一下那梦境,想要再回味回味那种感觉。
好像,在梦里我以小乞丐的形象出现了一次后,后面的情景都没有我出现,而是那个女人出现,而那个女人我绝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我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而且梦里还自带了背景音乐,真是奇怪。
而幽幽……以男性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看样子还是将军的模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一梦醒来,百感交集。我好像进行了一次长途旅行,终于到达了终点,又好像是经历过了一次不长不短的人生后,现在的自己顿生无限感慨。
又闭上眼在床上躺了很久,拿出手机看时间,6点15分,还没到闹钟时间,可是现在却是怎么睡不着的,当然也不想再睡了。刚才闭眼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不能想的也想了一遍。
我下床,换衣服,洗脸刷牙,去厨房弄早餐。
做好一切后,我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好像有很多东西可以想,但是仔细想又不知道该想些什么。那种百感交集,无限感慨的感觉一直缠绕胸臆间不肯离去。
这时,我突然想去看看幽幽的脸。
我来到幽幽的房门前,扭转手柄,推开门,进去。
晨光熹微。
薄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女的睡颜上,安静,美好,就连空气中那些细小的尘埃都安静起来,轻轻地缓缓地沉沉浮浮。
我就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闭着,轻轻地一呼一吸,被子也随着因呼吸起伏的身体而起伏。就这样看着她,心里就已经有一种巨大的满足,那种一直缠绕胸臆间的情绪似乎也被这种满足冲散了不少。
鬼使神差地,我的头慢慢靠近幽幽的头,嘴唇慢慢靠近幽幽的额头,然后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心里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感觉——就像这样就好,还在我身边就好。
“式微,式微,胡不归……”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梦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词。
待我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我被惊吓到迅速抬头,然后离开幽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