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的壁炉燃烧得并不太旺,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室内的寒意,而不显得过于热闷,众人坐着的椅子都覆着柔软的垫料,温暖舒适的感觉萦绕四周,众人的表情都彻底放松下来,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房间休憩,聆听着鲍里斯大主教的故事,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确实是一件相当享受的事情。
就在这和煦自然的氛围中,大主教惺忪的眼睛半开半合,平静地讲述了他在这一百五十多年的人生中感悟的哲理。与敬磊猜想的差了很远,这位帕特的大主教,人类世界的宗教图腾,却并没有讲多少关于神明的教诲,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信仰的话题,只是平和友善地讲述几个不同的平凡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他们能够看见一位经受磨难依然挺直脊梁的骑士、一位在战争中失去家园却教会孩子手风琴的母亲、一位顶着风雪漫步前行追踪恶徒的赏金猎人……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片风景,那么,鲍里斯大主教肯定是一片深谷中的花田,在山谷以外仰望,是一座平缓的容易攀登的高山,走到山峰之上俯视,却是一个深邃平静的山谷,走得更近地看,这份深邃里面孕育着一片生机勃勃的花田,在外面的人往往看不见繁花似锦的美丽动人,依然可以闻到悠远怡然的芬芳。
慢慢地敬磊已经明白了鲍里斯大主教讲的这几个故事的意思,因为信仰,因为爱护,因为目标,为了各自深深埋藏心底的愿望,人们都挣扎奋斗在前行的路上,也许在苦难面前倒下,也许一直在风雪中兜兜转转,也许抬头依然无法看清前路……
或者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
“在人生的前五十年,我时常感叹总有些东西无法避免,哪怕痛苦,我们依然要强迫自己接受,因为我们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而那是错误的。”说完几个故事,鲍里斯大主教平静地看向芙兰,老态龙钟的眼睛闪过洞察世事的光芒,用平和的语气谈到了自己的感悟:“而在那时,我觉得命运就像一个执意要跟人恶作剧的孩子,他的戏法往往容易识破,但很多时候我们一不留神就投身其中……”
“而在接下来的五十年,我开始思考这似水一样去而无定的世事。”说这些话的时候,大主教那惺忪的睡眼移向了卡斯帕刚毅的脸庞,语气带上了复杂的情感:“对着摆在我们面前的选项,在心底呐喊为自己鼓劲的话语,何谓正确何谓错误,反倒变得不再重要,那个时候,我觉得所谓的命运,并不是因为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而痛苦,而是强迫自己忘记另一条路的风景,踏破这条路的荆棘。”
鲍里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却慢慢浮起微笑,奇峰突起地说:“在最后的五十年……我却发现,我错了。”
“我默默地询问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对错,什么才是应该去做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我们是应该忠于内心的希冀,还是承受必然的大义,这两者在那么多的时候总是截然相反,在一开始我告诉自己应该选择后者,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承受再大的艰辛、再深的孤独……但在漫长的时间中,看着身边的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前方,越走越远,到最后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我才发现,我早已热泪盈眶,有些东西我以为自己已经放弃,有些东西我以为自己正在追寻,但其实,它们就在身旁……”
“原来到头来,命运并不是摆在我们路上的选择题,他并没有强迫我们牺牲或者抛弃,仅仅冷眼旁观我们在崎岖中左折右拐,为了减轻踩过尖石的疼痛,丢下包袱中一件件的行李,走到最后的峡谷,蓦然回首,最重要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丢弃掉了。”
“所谓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仅仅是我们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的理由而已。”
“我花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去思考命运,感受命运,接受命运。”鲍里斯淡淡地说:“到最后我却发现,孑然一身走到这里,原来命运总是指向同一个方向。”
鲍里斯大主教重新阖上双眼,脸上的笑容让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平静地说:“这些话也许你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请你们记住我的这句话,人生就是不断寻找自我的过程,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让沉重的枷锁束缚自己的脚步,不要停止前行,就已经足够了。”
而鲍里斯说最后一句话,却微微睁开了双眼,深深注视着敬磊。
告别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一代圣贤,走在圣堂的廊道,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于敬磊来说,说鲍里斯是一位宗教图腾式的伟人,不如说更像一位和蔼睿智的老人,他那谈吐间自然而然透显出的人生阅历和高尚品格,大概是必须历经时间的千锤百炼,经受无数次精神的洗礼,才能对人生有着如此云淡风轻而又深邃回味的感悟吧。
那些现在无法完全理解的话语,久久回响在敬磊的胸膛,与当日伊凡对他说的话慢慢重叠在一起。
“……他们都有深深埋藏心底的迷惘,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在合适的时间指引他们前行的方向……”
他扭头看了看芙兰和卡斯帕,跟他预料的一样,他们又恢复到当日刚刚从古文卷的幻境回归现实的复杂表情。
也许,对他们来说,复兴希德寇特并不单单是一个“命运”就能概括的吧。
压在芙兰身上的担子,也实在太重了点。
伊凡啊伊凡,我又何德何能呢?
敬磊低声地问,莫名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茫然,让他无力。
命运总是一双无形的大手,也许是从天上探下来的,也许是从地下长出来的,这无关紧要。
这双手似乎属于一个疯狂的艺术家,他喜欢把互不相干的细线缠绕在一起,躲在没人发现的角落看着这些细线能拼凑出怎么样的图形。
我又能做什么呢。
敬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放到芙兰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而这次,她只是惊讶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敬磊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蔚蓝色的眼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很快地把头扭回去,却没有拨开他的手。
一旁,看着敬磊的侧脸,康妮弯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一双好看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一片星河,深邃的漆黑里流动着神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