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骆家兴的话刚一落,骆家兴爷爷的手一下子被子风吹倒一样,掉落在床沿上,平躺的头向外一侧。骆家兴一时愣了,刚说上话,以为是马上能醒来,看看腹部再没有呼吸的起伏,伸出手指在爷爷的鼻前已感觉不到有气丝,按他的手腕,也找不到脉搏。
“看样子不好。快叫医生。”骆家兴结论说,知道事情危急,而骆家兴一双足像粘上强力胶一般原地不动。还是门外张望的人头脑清醒,马上把骆家兴的话接力过去。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病人。”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急步去叫医生的,不知是哪一个徒弟媳妇拼命叫着医生,骆家兴一家人是刚急匆匆来到医院里,一时无所适重。
有一个医生是并不慌张来到床边,用手拨开病人的眼帘一看,听听心脏,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就这么简单。
“真的没救了?刚还半醒中说过话呢?”骆家兴脑子一下子还没转过来。撒手人寰,又是那么突然,那么的让人无法接受。
“那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搏,来时我已经说这病人是没救了,或者变植物人。”医生视死亡日以为常,还卖弄小聪明。
“我师傅平时身体一直很硬郎的,这几天还特别高兴,说是近段时间想回老家一趟,也许自我有一个来日不多的预感吧,可惜我师傅最后一个愿望没实现就走了。”
这些话是多么触及骆家兴的心啊,子欲欠孝而孝不待。一个老人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想回趟老家,却被阎王爷点名点去了。
由于医生庄严宣布,门外亲人纷纷如潮涌入病房,亲人们号啕大哭乱成一片。哭声大小似乎与其孝心成正比,都是那么的争先恐后,可惜逝者已无知晓。
临终所嘱,骆家兴记得很模糊,来不及去细想,怪也怪家庭里造成这样的局面,是父之过?上一代的父子有什么隔阂?要是爷爷与骆家兴家同堂一室的话,有什么事,什么话早就一吐为快,回故土的愿望早可实现,不会有老人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不会出现万不得已的时候,爷爷竟只等那句话断气。爷爷撒手西去日后在九泉之下不知心安否?山高可攀,海阔可越,塌了的路可以修复,断了桥可以重架,熄灭了灯可以重新点燃,月亏有等得到月圆之日。大海再深有精卫,太行再高有愚公。唯有人的生命气息断了就再也无法挽回!这一切将成为儿孙们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心头挥之不去的隐痛。
接下来的无非是办理后事,寿坟是早年骆家兴的奶奶进穴时备好的,寿材原来也有,灵堂是借用厂里的大会堂一隅,厂里还为其开了追悼会,此厂是集各手工业大成的一个厂家,重点说了骆家兴的爷爷是该厂的铁业部门创始人。那时还有红色遗风,无需念坐佛超渡之类,丧仪简单,花圈倒有几十只,凭吊送花圈的有至亲一方,徒子徒孙一方,老年牌友一方,工作单位一方,第二天正好是厂休,后事是比较简便。尽管如此,但那时并没有专业操办丧仪行业,凡事得自己动手,而至亲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一时难以操手,这就得益于逝者自己几个的徒儿们卖力,人手汇集,场地布置,餐具借用,凳桌摆放,礼乐安排,丧仪程序等等具细工作都由大徒弟阿华做总头指挥调理。
处理完后事之后,阿华领骆家兴父子俩来到骆家兴爷爷独人居所,门前面临大路,后墙依着厂的围墙,旁边与厂的门卫室相联,计有二十平方面积,真正是以厂为家退休老工人。阿华说:“师傅就是在室内与几个老年朋友一起打牌时突发中风,好在旁人手脚敏捷,头部未砸到地上。他说拿到了一付好牌,而后因激动诿发脑溢血,打牌纯是解解厌气,消磨时间,输者戴纸帽子,有好牌还会如此激动。”
三人进屋后,清点了全部家档:“长凳搭铺床一张(铺板属公家,长凳不明),老式简卧柜一只(属公家),冬复衣服若干套,被褥各二条,使人意思不到的是柜底有袁大头银元十六只,小提木箱一只,低圆桌一张,竹椅子三把,木椅子一把,藤躺椅一把,床头柜一只,台灯一盏,小闹钟一只,小菜柜一只,碗,碟,羹匙若干只,热水瓶二只,玻璃杯二只,茶杯一只,经济炉(煤油炉)一只,大秤一枝,钢笔一支,蓝墨水半瓶。软扫帚一把,奔斗一只。脸盆一只,铝锅子一只。菜刀一把(多年前自制)枕板一块(切菜台板),剪刀一把(多年前自制),扑克牌四付(其中二付旧的),火柴半包。现金十二元二角八分。食堂饭票二斤三两,菜票五元八角五分。最值钱的要数十六只袁大头,用纸包着,卷开包纸,纸上写明是四个徒弟平分。
阿华说:“凡里面的东西你们拿走好了,我师傅从来没有存结的,这点也省事。银元我想还是你们亲人拿去。但好像少了一件什么?”
骆祥森说:“这是家父按排好的,我们再拿于心不安,你们受之无愧的,我们其他的也不拿了,也不方便,你另要几件你拿一下,多的公家要用给公家,对了,被褥,衣服几付扑克牌过‘五七’帮烧一下。”
骆家兴开玩笑说:“一件也不拿?一张遗像我们总得拿去吧。”
父亲说:“遗像不是已经拿了吗,出槟时不是已经用过了,现在谁拿着来的?”
骆家兴说:“在母亲地方,喔,爷爷临终时是说过遗像。”
阿华也记起有此事,也叮嘱一下骆家兴说:“你爷爷不是跟你说了一句话,断断续续的,你说听清不要忘了,是特别的关照。”阿华是由银元联想起来的,即然银元是几个做徒弟的全分了,期望留给亲人是更珍贵的东西。这样几只银元落到自己的手中也安心些。
骆家兴经阿华这一提醒,倒担心起来了,上二天忙于一起处理后事,不曾去想。爷爷弥留之际对他说过话。也是临终所托,听得含糊不清,那时为安慰老人,点头说是听清楚了。现在是捧着脑袋极力回想,顺着,倒着,反复回想,最后应说的是有‘像’字,对,那是指一张遗像,他的手伸过三指,是指有三件东西,骆家兴极力模仿着爷爷说过的话:“磨。。。手。。。长。。。手。。。提。。。香。。。头。。。像。”
“头像是那张遗像不会错的,那‘磨手’是什么,‘长手’是什么,‘提香’又是什么呢。”骆家兴喃喃自语推敲着。事实上骆家兴是钻进了牛角尖里。
“亏你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是什么,是什么哼三声,加一张遗像变成有四件了,肯定不对,应该是还有二件,一小间什物,屈指可数。”这叫旁听者清,骆祥森有点不耐烦,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侧耳去听父亲所嘱,但在来信中的语气可猜定当时是对孙子骆家兴说的,孙子,孙子,没有我这个儿子,哪有你的孙子。
“祥森哥说得对,还有二件,又没有外人,你听到的再重复一遍。”阿华说。
“磨。。。手。。。长,手。。。提。。。香,头。。。像”骆家兴也迅速作重新拼凑。
“对了,是有一根手杖,怎么会没见到一枝手杖过。奇怪了。。。这不难查实,一艘船上少了东西,不是船老大,就是客人。师傅屋里的钥匙我有,还有老四有。”阿华先是惊觉一下,然后冷静下来分析说。
“磨手杖,爷爷有一枝手杖,手提箱,就是小木箱。手杖为什么前加一个磨字呢,磨一磨会磨出东西来啊?”骆家兴对这点难以理解。
“手杖,什么样的手杖。人多手杂,给弄丢了,丢了也罢。”骆祥森也并不在意其父的东西少一件多一件。
“那就对了,他退休后手杖不离手,又限于在厂区内的,出厂门他是不带这手杖的,说是祖传的。”阿华又介绍这手杖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像套有七只指环,每个指环上有四个错金铭文,这字又可转动的,这样共为二十八个错金铭文,有书生气的人看到,说这些字可能有藏诗文,但无人细加研究,再说他也不轻易示人。魔手杖是他一位扑克牌友给取的,家有孙子在玩魔方,而此手杖上亦有可转动的字块。不妨亦称谓魔手杖。要说值钱除银元外就是一枝大秤和那枝手杖,大秤是立夏节拿出来让员工称体重闹着玩的,入社前(走集体化道路前)是用来购原料称煤,称铁用的。
众人把骆家兴爷爷所有的遗物再倒腾一遍,最终只能确定所指的三件是魔手杖,手提箱,遗像三件遗物。现在手杖下落不明,其余二件照在。办后事时人多手杂,现在众人散去,骆家兴一家人也不能为这一小事细细追查,就带着二件遗物启程回家。在启程到车站的步行路上,骆家兴问其父亲:“老爸,那我们老家还去不去啊?”
“还要去什么啊,我只知道老家是哪个县的,具体乡村就一直没细问过。”父亲回答说。
“这就怪了,你出来时也有十几岁了,不知老家在何地?”骆家兴不解地问。
“我是很小就跟着父亲出门了,这事别提了,是你爷爷要瞎折腾,一直在家倒是安安稳稳的,不过也算不准的,后来的发展也是现在这付样子好。”
“我可听不懂你的话,这付那般的。这其中的原委?”骆家兴是一头雾里。
“路上没这功夫与你闲扯这些,到站了,你去看看有几点的票,早点去买票,快,早坐车好早到家。”父亲催着骆家兴。明知道是父亲有意岔开话题。反过来说,爷爷如此看重三件东西在骆家兴心中有着摆脱不了的疑惑,那手杖的藏有某种秘密,遭人猎奇。但要追还也不能操之过急,待回家后再给阿华叔去信,要他早作查实。最担心的是当查实时东西已成废物,如魔方转字散失,或散乱无法拼凑,杆子也改作他用。此时此刻,骆家兴想改变主意,对父亲说:“我还是晚一步走,你们先回家,我再去问问阿华叔,听口声他估计到谁会拿走的。不是说那个老四,那叫阿华叔陪我一道去问这个老四。”
“你省点事,犯不着为这一根小小杆子去伤和气。阿华日后查有下落也好,不回音信也好,我们以后提也别提起手杖的事了。”父亲说了他的想法。
“你爷爷值钱的银元已经分给别人了,留给你是不值钱的东西,你倒还耿耿于怀,依我看是要你一张遗像拿回去挂在家里墙上,那是实际,其他二件是做陪衬的,哄哄你小孩,一只小提箱是要你以后多结点钱放在里面,不要学他一样月月光;手杖吗,是红木做的倒可改制一枝小秤。现在遗像拿回去了,他可安心的,有这么一位老祖宗。那,你拿着。”骆家兴的母亲劈手把手中的遗像递给了骆家兴,骆家兴接过遗像,遗像是正对着骆家兴,可惜是不会跟他说话。遗像是用碳精粉画的,带镜框是大了一点,只能是手提着的。
骆家兴的爷爷走了,走的无声无息,走的无任何先兆。仅仅三日光景,来信的笔墨未干却已阴阳相隔。
原来请假是陪祖父去老家,突然间变成请假办伤事,由于祖父走得如此的匆忙,其父又不知老家的确切所在地,还乡归根一事看来是暂时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