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不歇看清了眼前的白衣人。
白衣人并不像他哥哥那样长得五大三粗,相反,很文雅,很秀气。
白衣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满头的黑发披散着,一张较为白净的脸,脸上有两只眼睛。
叶不歇对这双眼睛很感诧异。
因为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和善、友好的光辉。
就好像是普渡天下苍生的菩萨的一双眼。
这双眼睛本不该长在他的脸上。
因为他是一个杀手,更是杀神!
叶不歇看着他,没有回答。
白衣人又是一笑,道:“难道朋友是来这里买柴的?”
这并不是开玩笑,因为白衣人脸上连一点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他那神态就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就好像一位朴实的樵夫。
总之,是一种非常友好的态度。
无论谁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会相信他是杀手,更别说杀神了。
叶不歇却不得不相信。
因为方才白衣人砍柴的方式已经说明他就是杀神。
叶不歇终于回答道:“不是。”
他立刻又接了一句:“阁下在这里也不是打柴的吧?”
白衣人的眼睛突然变了,瞳孔在收缩。
叶不歇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窥见了一股杀意——已经隐藏了很久的杀意。
但这一丝杀意即刻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瞳孔在慢慢恢复,眼睛里再度充满了那种和善、友好的光辉。
叶不歇一直在看他,看得出神。
白衣人突然道:“你是……”
叶不歇点点头。
白衣人仔细看了看叶不歇,然后就转过身,缓缓的走着。
叶不歇就目不转睛的看他,看他的后背。
当你面对一位杀神,你就应该一刻不停的注视他。否则,你很可能会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叶不歇不想死,所以便一直盯着他。
白衣人走到一个枯树墩旁,突然停住了,然后他又坐下了。
他一只手支起额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
他此刻的样子又像是一位落第的书生,满腹愁绪。
叶不歇虽然还是目不转睛的看他,只是他的脑中却有了一个发现。
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
譬如说,有的人看起来像个君子,然其实他的所为连小人也比不上。
又像眼前的白衣人,一脸愁容,谁又能想的到他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死神!
阳光更刺眼了,已到正午。
叶不歇终于走了过去。因为,不论有多危险,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白衣人突然抬起头,问道:“你不走?”
叶不歇没有回答。
事实上,既然他已经来了,如果问不出个所以,他就不会走的。
白衣人道:“你是不是想问,究竟是什么人请出我们的?”
叶不歇笑了笑。
表示赞同有很多种方法,你可以说是,可以点头,甚至可以不回答。
当然,你也可以学叶不歇这样,笑一笑。
白衣人望着叶不歇,终于道:“没有人请我们,是我们自愿的。”
他怕叶不歇听不懂,又接了一句:“我们兄弟欠他一份人情。”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
叶不歇想了想,又道:“什么人情?”
白衣人又看着叶不歇,眼睛里闪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光芒,竟喃喃道:“是一份很大的人情。”
叶不歇突然觉得非常奇怪,因为白衣人本来不该回答的。
你见过杀手回答过被杀者的问题吗?
白衣人又道:“我们兄弟早已发誓不再干了,这点你应该清楚。”
叶不歇更惊讶了。
白衣人道:“唯是,这份人情太大了,我们不得不帮。”
他虽然在解释,但叶不歇却觉得他越说越复杂了。
本来他只想知道是什么人请出打铁兄弟的,但现在他却仿佛更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份人情。
一份能让杀人不眨眼的死神铭记到现在并且甘愿为它违背誓言的人情。
但叶不歇没有问。因为他很清楚:既然白衣人此刻没说出来,就表明他不愿说出来。
既然人家不愿说,又何必去问呢?
这也是叶不歇的生活哲学:不去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阳光依旧刺眼。
满地的枯柴,横七竖八,显得很是荒凉。
这里好像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叶不歇开口道:“你既然自愿帮他,那你现在为何还不动手?”
白衣人看了叶不歇一眼,苦笑道:“我没把握。”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
他走到一棵枯树前。
树干上就插着他的那柄短剑。
叶不歇仍然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他此刻非常紧张。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在杀神第一剑挥出后还站着。
一个人也没有。
但叶不歇并不是别人,他到底能不能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
而且永远都没有答案。
因为白衣人并没有拔剑,更别说亮出他的第一剑了。
叶不歇于是很奇怪,事实上,他也有理由奇怪。
所以他又问道:“你难道就这样没有把握?”
阳光还是那么的刺眼。
白衣人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叶不歇。
但他却说了一句话。
白衣人道:“我不动手,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握。”
叶不歇静静的看着他的后背。
白衣人淡淡道:“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此刻正是黄昏。
叶不歇就站在黄昏里。
黄昏里还有风吹过,于是河水活了,荡荡漾漾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便是波光粼粼的模样。
有河的地方自然就有桥。
叶不歇此刻便站在石桥上。
就是昨夜遇见高珊珊的那座石桥。
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也可以这样说:一个人也没有,周围很安静。
叶不歇突然发现一个真理。那就是:这世上的噪音好像大部分都是由人类制造的。
叶不歇一个人站在石桥上,只有西天的彩霞陪伴。
这情景也可以这样说:叶不歇一个人站在夕阳里,只有石桥下的流水陪伴。
总之,周围很沉默,很安静,很孤独。
但叶不歇有时候就喜欢这样。
石桥边长着一棵柳树,柳稍上停着一只小鸟,很小的小鸟。
小鸟此刻就停在柳梢上,一动不动。
叶不歇突然就注意到这只小鸟。
他于是便凝视这只小鸟。
小鸟就在那儿呆着,一动不动。它根本就没发现有人在观察它。
风似乎又吹过去好几阵,夕阳好像更红了。
叶不歇还在看这小鸟。
小鸟突然动了。它“扑”的从柳梢飞起,在河面上画一道曲线,然后就停在对岸的一株杨树上。
叶不歇笑了,他觉得这很有意思。
而且这种有意思的事情别人往往看不见。
因为他们都太忙了。
他们在忙些什么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倒是个很好的回答。
但叶不歇之所以发笑,之所以感觉有意思,却并不只是因为那只小鸟。
事实上,他还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紫衣衫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