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阁外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至少有五个。
更重要的是,叶不歇与欧阳冠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五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这五个人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
欧阳冠不再说话。
因为他从不愿让人听到他说话——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配!
叶不歇这时却显得很悠闲,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人们在悠闲的时候,话总是会很多。
叶不歇对欧阳冠道:“这袋酒在你怀里的时候还是上好的竹叶青,可是你刚把它掷在这桌上,这酒便酸了味道。”
欧阳冠当然没有说话。
叶不歇又朝阁门方向道:“据我所知,江湖上能有如此手段的,自然便是唐门三少了。不知今天来的是哪一少?”
叶不歇的声音刚落,阁窗外便劲射来一样东西。
是朝向欧阳冠的。
高阁里似乎有一丝微风吹过。
然后桌子上、酒袋旁便多了两片叶子。
其实本是一片柳叶,不过现在已经变为两半。
是被剑锋所划。
可是,方才欧阳冠与叶不歇根本都没有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不歇向欧阳冠一笑,眼里满是赞赏之色。
难道这片柳叶是欧阳冠用剑划破的?可方才他根本就没动。
好快的剑!
那么这片柳叶又是谁发出的呢?
就听叶不歇道:“原来号称‘一叶西天’的叶如来叶大侠也来了,好俊的手法。”
突然高阁下又传来一段玉笛声,清扬婉转,好不动听。
叶不歇笑道:“这曲‘梅花落’,除了‘杏花香里吹玉笛’的萧闲萧大公子,谁又能吹奏得如斯动听?”
叶不歇的话刚说完,高阁上便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香起,玉笛声止。
可是蓦地又传来一阵寂寞、孤独的二胡声。
就仿佛这天地很大很大,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垂首哀叹。
叶不歇的笑声更大,道:“胡琴先生,我们昨天不是才在酒楼上见过吗?怎么,又想起我了?”
然后胡琴声停止了。
而且许久再没有声音了。
欧阳冠依旧坐着,他刚坐下是什么姿势,此刻还是什么姿势。
他当然也没有说话。
叶不歇的笑容也消失了。
因为他猜不透那两人是谁。
如果叶不歇知道对手是谁,他就会很轻松,因为他已有对付的方法。
但是这两个人他却不知道。
而且他们还在暗处。
所以叶不歇有点紧张。
欧阳冠一直都没有动,现在却动了。
他的动,便意味着他要杀人。
杀高阁外的人。
欧阳冠刚刚站起。
叶不歇便说了一句话,然后欧阳冠又坐下了。
叶不歇的这句话是:“阁门上有毒。”
两人就一直这样坐着,坐了很久。
一缕红光自阁窗外照射进来,打在欧阳冠的脸上。
阳光下,欧阳冠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他说的是:“他们已经走了。”
叶不歇看着他,点点头,却不说一句话。
欧阳冠的话又多了起来。
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叶不歇轻轻一笑,道:“我很奇怪?”
叶不歇这个人非常喜欢笑,在许多不值得、不适合笑的情况下都笑得出。
就比如他现在因为奇怪而笑。
这也是他的生活哲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学。
有的人对生活充满乐观的态度,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他都能笑得出。
而有些人则对生活充满了悲观态度,即是发生了一钉点小事,也会因此郁郁寡欢、长吁短叹。
他们好像忘记了生活是上天的恩赐,我们是要享受生活的。
叶不歇自然是第一种人。
欧阳冠问道:“你奇怪什么?”
叶不歇笑道:“他们既然来了,却为何连面也不露,便悄悄的走了?”
那六个人确实是轻轻的来,悄悄的走。
欧阳冠道:“也许他们并不真的想要杀人。”
他的这句话是有自己感受的。
他以前经常杀人,却也有好几次把要杀的人放了。
原因就是:他并不真的想杀那些人。
叶不歇点点头,这表示他赞同。
欧阳冠又道:“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叶不歇摇摇头,这表示他不知道。
但他却说道:“来的这六个人中,除了胡琴先生不会武功,其余五个武功都很高。”
欧阳冠听着,他心里表示赞同。
因为方才他们都曾感到五股气度,高手的气度。
叶不歇又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但他们的武功绝对不比其余三个人差。”
太阳光似乎更强烈了,把欧阳冠的一张脸照的仿佛玉一般晶莹。
欧阳冠道:“他们已经走了。”
叶不歇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们也可以走了。”
两人略一相视,目光又同时落在桌子上的两片柳叶上。
两片柳叶突然不见了,桌子上就只剩下一袋酒。
阁门却已经大开。
叶不歇与欧阳冠又相视一笑。
他们已在高阁下。
此时正是春天,春天的上午。
三月的柳絮乱飞,三月的春风轻吹,三月的阳光明媚,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其实,生活中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叶不歇当然拥有这样的眼睛。
而且他手中还拥有一袋美酒。
所以现在他的眼里的风景全然是美丽而曼妙的。
欧阳冠站在他身边。
他还是老样子,站得笔直,就仿佛是一柄标枪。
他的眼里依然闪耀着那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傲人光芒。
他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他在听叶不歇说话。
叶不歇一边喝酒,一把道:“这唐门三少真给面子,走的时候也不忘给我留袋好酒。哪日遇见他,一定要好好谢谢。”
这就是叶不歇,他不会记得别人曾在酒中下毒害他,只记得别人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袋美酒。
只记得别人的好处,全忘却别人的坏处,这也是叶不歇的生活哲学。
所以他很少有烦恼。
欧阳冠一直沉默着,但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欧阳冠道:“多谢你救我一命。”
这只怕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说“谢”这个字。
叶不歇还是在笑。
他只能笑。
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会笑着说:“不用客气。”
但叶不歇并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只是在笑,并没有说话。
他一边在笑,一边还在喝酒。
只要手中有酒,叶不歇便不会闲着。
欧阳冠一直在看着他,眼睛里突然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来。
叶不歇已经把酒喝完了。事实上,这一袋根本不够他喝的。
叶不歇笑道:“我应该谢谢你,这的确是二十年的竹叶青。”
欧阳冠眼里那种奇异的光辉渐渐的遮盖住那种傲人的光芒,他突然道:“我们不用再比剑了。”
叶不歇不笑了。他很吃惊。
欧阳冠望着叶不歇,郑重的道:“我们不用再比剑,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这只怕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说出“朋友”这个单词来。
叶不歇没有回答。
许久他才问道:“那你还救不救她?”
叶不歇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他似乎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考虑,即使那个人曾经想要杀他。
欧阳冠笑道:“当然,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事情就是这样,你和别人竞争自然会得到一些东西,但你如果能够化敌为友,便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在这些东西中,最重要就是友谊。
叶不歇看着欧阳冠,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欧阳冠又道:“今天晚上,还在石桥下。”
叶不歇问道:“你现在不能……”
欧阳冠道:“此刻我还没有把握。我要去见一个人,才能……”
他突然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东西就在路边的草丛里。
是一块铁。
一块很烂很锈的废铁。
像这种锈迹斑斑的废铁,无论是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叶不歇与欧阳冠却在仔细的看这块废铁。
叶不歇突然道:“我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