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冠站在船头,清冷的月光下,略寒的晚风中,更显得孤傲。
他仍然看着石桥上的叶不歇,眼里依旧闪耀着那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
一种天下虽大、却唯我独尊的王者光芒。
叶不歇没有被这光芒所震慑,他也一直都在看着欧阳冠。
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令叶不歇垂下头颅、转开视线。
晚风仍在吹拂,月光自在照耀,河水还在流淌。
四周依旧那般的寂静。
叶不歇突然道:“好,我答应你。”
欧阳冠的眼里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丝欣赏的光芒,却又闪瞬即逝。
但这又怎能逃脱叶不歇的眼睛?
高珊珊问道:“喂,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答应了他?”
叶不歇对她笑了笑,道:“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
连叶不歇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向高珊珊解释?他们昨天还是陌生人啊!
高珊珊还在石桥上站着。
叶不歇已经到了小船之上。
船已驶远。
船舱里有灯。
灯光也不比月光暗。
叶不歇此刻便坐在船舱内,双手环抱,两眼也闭上,一句话不说。
他是在休息吗?不,他正在思考。
思考关于姚月秋的事。
其实,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虽然她拥有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美貌,与及无数男人难以企及的武功;但她的一身,却注定是一场悲剧,在出生以前。
虽然她在七岁时就已入佛门,但佛祖也救不了她。
所以,在她十五岁那年,她便加入了若耶溪。
她喜欢杀人,因为她早已被命运所杀。
她自生下来便得了那种病,也就意味着她只能活到二十一岁。
再过三天她便二十一周岁了。
而这种病,人间也就一个人得。
这个人就是她。
“可命运却为何让我在拥有美貌与武功的同时,偏偏得了这种病?”
这是姚月秋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又在叶不歇的耳畔回响。
也许这正是命运的公平之处:在你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特质时,也便意味着你要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只是这世上无论再大的痛苦,也总有解除的方法。
姚月秋也不例外。
“也许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救我,但他却不肯。”
这也是姚月秋的话。
叶不歇方才便在想这些事情。
欧阳冠竟也一声不吭,却也不愿坐下,只是静默的站着。
他天生便不是一个喜欢休息的人。
他的生活似乎只是为了战斗。
叶不歇终于开口道:“你真能救得了她?”
欧阳冠道:“是。”
叶不歇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会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的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在闪耀着那种高傲的光芒。
他也的确值得高傲。
他的头发很黑,他的皮肤很白,他的嘴唇很红。
事实上,虽然他不喜欢说话,很喜欢杀人,但不得不承认,他十分英俊。
也许他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认为过。
更重要的是,他的剑法很好,武功很高。
这对于一个出生于江湖世家的人来说,无疑也是很好的。
……
总之,欧阳冠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有人说,常人是由上帝批量生产出来的。
那么,欧阳冠无疑便是上帝特别发精力雕就了。
叶不歇呢?
他当然也是的。
叶不歇的鼻梁高高的,嘴唇厚厚的,眼睛大大的,他的确也很潇洒。
他的剑法也很好。
而且他的酒量并不逊色,轻功也不赖。
他的确也是上帝特别发精力雕就的。
现在这两个由上帝特别发精力雕就的人就在同一条船上。
而且他们即将要决斗。
究竟他们谁更特别些?
结局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叶不歇仍然舒舒服服的坐着,欧阳冠也仍然笔直的站立着。
但他们现在已都不在船上。
他们在哪?
叶不歇当然不知道,欧阳冠当然知道。
只是,不知道的人没有开口发问,而知道的人似乎永远也不会张口作答。
但这个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这里并不是黑旗门的地盘,只是一处普通的高阁。
现在又是清晨。
高阁外可以望见一轮红日。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而有的人睡下后就起不来了。
这句话很正确。
每天升起的太阳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人间每天发生的变化就太多了。
这句话当然也很正确。
就比如现在。
欧阳冠突然坐下来了,就坐在叶不歇的对面。
叶不歇还是没动。
欧阳冠的眼里虽然还闪耀着那种傲人的光芒,但已明显不如方才强烈了。
他开始开口说话。
欧阳冠道:“你这个人很不错。”
这可能是自他口中说出的对人评价最高的一句话。
事实上,他以前从没有评价过人。
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评价。
叶不歇笑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欧阳冠的声音。
欧阳冠的声音的确很动听,很天籁。
就好像是从世上最甜美女孩子的口中发出。
叶不歇笑道:“我怎么就不错了?”
欧阳冠道:“我以前从不多说话,但今天是例外。”
于是他说了很多话。
连叶不歇都觉得他的话太多了。
欧阳冠道:“第一,你的剑法很好。”
叶不歇道:“你的剑法也很好。”
他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事实上,叶不歇从不随口说没有根据的话。
所以他这句话有根据。
虽然叶不歇并没有看过欧阳冠用剑,但他根本就不需要看。
当一个人用剑达到一定程度时,他的许多细节就能体现出来。
比如说从背剑的方式。
欧阳冠背着剑。
他背的是一把四尺七寸的长剑。
光从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欧阳冠的剑法很不一般。
至少江湖上能使四尺七寸长剑的人没有几个。
不会超过三个的。
但这并不是最吸引叶不歇的地方。
最吸引他的地方是欧阳冠背剑的方式。
事实上,欧阳冠背剑的方式很普通:只是斜插在后背上。
但同样是斜插在后背上,却有很大的不同。
欧阳冠的背法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那就是:非常自然。
自然到让你感觉不到他身上还背着把剑。
也只有用剑臻至一定境界的人才能把剑背得这样自然。
叶不歇还注意到他的手,欧阳冠的手。
欧阳冠的手很细,很白,简直就是一双女人的手。
他的手指很颀长,关节处的纹理很完美,手腕也很有力。
更重要的是:他的指甲修得非常干净。
这一切似乎都很普通,都很凡常。
但叶不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欧阳冠的剑很快,因为他的手很完美,所以他用剑的时候便没有任何的阻碍。
叶不歇还注意到欧阳冠的走路。
事实上,欧阳冠并没有走多少步路。
叶不歇注意到的也就仅是方才他走到桌前坐下的那几步。
其实只有五步。
五步就已足够。
曹植在七步里,就可以作出一首诗。
欧阳冠在五步里,就已显露出他的剑法。
用剑的时候自然不能不走路,虽然走得比较快些。
所以当一个人练剑达到相当程度时,他的步伐就或多或少有些改变。
方才那短短的五步路已经隐藏了这些改变。
叶不歇也看出了这些改变。
所以,叶不歇判断欧阳冠的剑法很好是有根据的。
而且他的判断非常正确。
欧阳冠的判断当然也是这样得出的。
欧阳冠的目光中又露出一丝欣赏的光芒,但仍是即刻消失了。
也许他根本便不习惯去欣赏别人。
欧阳冠又道:“也许我们的剑法相当,但有两点我却未必如你。”
这是欧阳冠第一次说这种话。
叶不歇笑道:“你只说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第三了。”
欧阳冠道:“第二,你的酒量天下第二。”
叶不歇笑了,道:“难道这也值得比较吗?”
欧阳冠接着道:“而且,酒量天下第一的那位已经死了。”
叶不歇点点头,无限感伤道:“不错,听说是喝酒喝得太多,最后从船上醉下河里淹死的。”
他立刻又感叹道:“可惜,可惜啊!不然我和他也一定是‘酒肉知己’了……”
欧阳冠一直坐着在听,他的坐姿也很特别,他自坐下到现在就没有稍微动一下。
等叶不歇说完了,欧阳又开口道:“第三,你的轻功天下第三。”
叶不歇笑道:“我的轻功是不赖……”
欧阳冠打断他的话,道:“更重要的是,轻功天下第一的那位已经死了,而轻功天下第二的那位也已得了残疾,再不能动了……”
叶不歇突然不笑了,道:“这些你都知道?”
欧阳冠答道:“我自然知道。”
他停了停,又道:“所以我才说你很不错。”
叶不歇不再说话。
因为欧阳冠已经拿出个酒袋。
酒袋是满满的。
欧阳冠把酒袋往桌子上一掷,笑道:“你很不错,所以我请你喝酒。”
叶不歇没有动。
欧阳冠又道:“这是二十年的竹叶青。”
叶不歇依然没有动。
欧阳冠笑道:“你是怕酒里有毒?”
叶不歇摇摇头,道:“酒里要是有毒,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欧阳冠道:“那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已经感到了一丝变化。
叶不歇望着他。
欧阳冠道:“他们不是黑旗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