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不歇朝女人一笑,他认得这女人。
她就是高珊珊。
高珊珊的脚上系了几只小巧玲珑的银色铃铛,方才她笑出声的时候,两只脚也向后退了几步,银铃的声响便随之而来。
叶不歇笑道:“你笑得太可爱了。”
高珊珊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怎么可爱了?”
叶不歇答道:“别人笑的时候,不过是嘴、眼睛动动而已,可是你吗……”
高珊珊抢道:“我怎么样了?”
叶不歇笑道:“你浑身上下都会笑。”
他立刻又接道:“甚至连你的一双小脚,也笑得比大多数人要好。”
月亮依旧高挂在夜空,石桥下的流水仍然潺潺的流淌着,周遭一片宁静。
高珊珊的脸颊早就绯红,现在又把自己的一绺秀发缠绕在手指上,放到嘴边,低下头,默默无语。
她秀发上的幽香在晚风中泛泛吹散开来。
月色更温柔了。
叶不歇望着她,情不自禁的道:“你真好看。”
此时他已忘却了关于姚月秋的一切事。
而两分钟前,叶不歇还在为姚月秋感到深深的同情与怜悯。
可现在呢?
人就是这样的。
高珊珊这才将头抬起,月光又立刻躲进她的眼眸里。
她眼眸里的月亮甚至比天上的还要美丽。
叶不歇只是望着她。
高珊珊也在看他。
好久之后,高珊珊才把头扭过去,抱怨道:“你上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呀?”
叶不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而关于姚月秋的事情又慢慢在他脑海里浮现。
叶不歇于是显得有点忧伤,有点疲倦。
他确实有些累了,从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没一件不让他发费心思。
他多希望这一切马上就能结束,然后可以舒舒服服的休息一下。
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远没有结束,相反,才是个开始。
高珊珊仔细看了一会叶不歇,笑嘻嘻道:“你方才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不然怎么会这样疲倦?”
叶不歇没有反驳。事实上,他方才的确没有干什么好事。
他干的当然也不是坏事。
高珊珊见他不再说话,也就没有继续挖苦他。
月光依旧温柔,河水兀自流淌,四周还是非常的静。
高珊珊突然面露严肃,道:“我已经知道谁要杀你了。”
叶不歇抬起头,他那黯淡的眼睛里也开始放出光亮。
无论是谁,如果被人追杀,都一定想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他。
叶不歇也不例外。
高珊珊一字一字的道:“黑——旗——门!”
现在只是春天的三月。
但叶不歇突然觉得晚风变得很冷。
因为黑旗门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派。
叶不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高珊珊也笑不出,答道:“是从我一个朋友那里打听来的。”
叶不歇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冷冷道:“你那位朋友是谁?”
高珊珊答道:“这我不能告诉你。反正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叶不歇突然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别的人要杀我?”
高珊珊睁大了眼,仿佛不相信似的,道:“你说什么?”
叶不歇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没说什么。”
任何人都有说错话、办错事的时候。
叶不歇并不是神。
所以他也有说错话、办错事的时候。
高珊珊叹口气道:“你真是个呆子。不是呆子又怎会希望要杀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呢?”
叶不歇并不计较,事实上,他此刻已没有心情去计较这点小事。
一个人如果被若耶溪追杀,而且还知道要杀他的是黑旗门,那么他最好的选择可能就是:买个棺材,雇个人,让他把自己钉在棺材里埋了。
叶不歇虽然不会那样做,但他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叶不歇道:“你知不知道黑旗门为何要杀我?”
高珊珊翻了一个白眼,愤愤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黑旗门的?”
叶不歇道:“你了解黑旗门?”
高珊珊答道:“江湖上哪有人不知道黑旗门的呢?”
叶不歇问道:“我问你,黑旗门的门主是谁?”
高珊珊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还是说道:“就是号称‘骷髅王’的欧阳残破了。”
叶不歇点点头,道:“不错。”
他又问道:“黑旗门在江湖上的势力如何?”
高珊珊答道:“那还用说吗?如今江湖上,还没有哪一个门派能跟它分庭抗礼的。”
叶不歇道:“这就对了。”
高珊珊奇怪道:“什么对了?”
叶不歇道:“就凭黑旗门的势力,它如果要杀我,还用的着发钱去雇若耶溪吗?”
高珊珊笑了,道:“那倒不一定。”
叶不歇一愣,问道:“怎么就不一定了?”
高珊珊神秘道:“你知不知道‘骷髅王’有个儿子,而且还死了老婆?”
叶不歇就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似的,疑惑道:“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
高珊珊笑道:“你也应该知道,死了老婆的人对孩子总是过分爱护的。”
叶不歇道:“虽然这句话不完全对,可大多数还的确是这样的。”
高珊珊道:“更重要的是,‘骷髅王’的儿子争强好胜,从不服输,更给自己取了个‘冠’为字,以示天下他最强……”
叶不歇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欧阳冠的确很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高珊珊又接道:“所以,‘骷髅王’才会一定要你死。”
叶不歇摸了摸眉毛,仍是不解的道:“我还不明白。”
高珊珊笑道:“你真是个呆子。你难道不知道丹青宫主把你排在公子图的第一位吗?”
叶不歇这才恍然大悟,望着高珊珊,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比欧阳冠的排名靠前,所以‘骷髅王’要杀我?”
高珊珊答道:“你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叶不歇看着她。
高珊珊接着道:“欧阳冠在公子图上排名第二,他觉得对不起自己名字里的‘冠’字,所以他要杀你。”
叶不歇依然在听。
高珊珊继续道:“可‘骷髅王’当然知道,丹青宫主的排法不会错的,如果儿子真的要杀你,只怕就会死在你的手里……”
叶不歇突然打断道:“而他又不能动用黑旗门的势力,因为那样的话欧阳冠自然不肯,所以他便假借若耶溪之手来干掉我。”
高珊珊笑道:“你总算还不是个呆子。”
叶不歇叹口气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其实我排不排第一又有什么意思?”
高珊珊笑道:“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了,因为你已经是第一了。可欧阳冠却不这么想。”
叶不歇细细打量高珊珊,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的吗?”
高珊珊依然笑着,道:“我当然不知道了,这只不过是推测。而且,很可能不正确。”
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得有人笑道:“你说的很正确。”
声音是从石桥底下传来的。
但石桥底下并没有人。
只有一条小船。
小船缓缓从石桥底下驶出,船里自然有人。
叶不歇和高珊珊都很惊讶,可令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边。
月光下,看得很清楚。
船是小船,却很精致,就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的放大。
无论是谁,看到这只船,都会以为船的主人是个优雅的女子。
但叶不歇和高珊珊却没有这么想。
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的看见一面旗子。
是一面黑旗,旗子上绣着一个骷髅。
黑色骷髅旗!
叶不歇和高珊珊都觉得浑身一颤。
无论是谁,见到黑色骷髅旗都会不寒而栗的。
船舱里走出个人。
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一位年轻的男人。
这个人浑身上下全是黑,头戴黑色高帽,上身是黑色大褂,下身是黑色裤子,脚上踏着一双黑色马靴。
但这些并不是他身上最特别之处。
最特别的是他的那双眼。他的眼睛并不大,却非常之亮,就好像沉沉夜空中的两颗启明星。
这两只眼睛里放出的光亮,足以令任何人不敢逼视。
他的一头黑发是散着的,在晚风中稍稍的飘摇。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就是:他很高傲。
他就站在小船之上,却仿佛连月光也减去了七分。
叶不歇沉声道:“阁下便是欧阳冠?”
这个黑衣人依然在笑。他虽然在笑,只是他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只有那种傲人的光芒。
黑衣人点点头,道:“我是。”
叶不歇笑道:“不知欧阳兄到此所为何事?”
欧阳冠道:“只说一句话。”
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很干练,仿佛与人多说一个字也是极大的浪费。
事实上,他也从不跟别人说话。
也许他觉得,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配得上跟他说话。
他虽很少说话,却经常杀人。
也许他以为,杀一个人远比说一句话要简单,要轻松。
所以江湖上极少有人听过他开口说话。
包括那些已经死了的人。
但叶不歇和高珊珊却听到了欧阳冠开口说话。
就在此刻。
他们听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
事实上,岂止好听而已?简直就是动听、天籁。
就连高珊珊也觉得自己的笑声都没有他的说话声动听。
他们听后的第二感觉是:惊讶。
因为欧阳冠已经说出了那句话:“你若想救她,便与我比剑。”
高珊珊惊讶是因为:她根本听不懂。
叶不歇惊讶是因为:他可以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