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白见章楚低头思索了一会,再抬起头时,眼中一片坚定之色。
接着他便侃侃而谈起来,不过都是史正霖早就知道的内容。
与简老夫人和简家相关的事,提也没提。
谷白诧异,难道不应该提提?她扭头看向景王朱瑱,发现他神态自然,仿佛章楚所言没有偷工减料。
既然王爷什么都没有表示,她一个升斗小民操那心干啥,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细细地听。
章楚也带了府里巡夜的下人和几个丫鬟来。几人作证,大管家所言无虚。
还有一丫鬟自称是那日服侍张湖水等人酒席的丫鬟之一,证实张湖水在席上确是说过那两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
接着上堂的是武长县县令李荣,几日过去,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那日下官带着犬子和几个家人在路上遇到陈知府和陈衙内,便商量着一起向王爷负荆请罪,到清流镇时,天色已晚,只好投宿。”
李荣的声音微微低沉,将因何投宿章府一事说了说,这些他之前已说过,接着又说了些之前同徐霞客谈过的事。
他话里话外还是一如既往地极力撇清自己。
不过,一起和他去章府的陈知府被谋杀,就在他所住客院的隔壁院落,两个院落间只隔了一堵一人半高的围墙。且他同陈知府一起前来清流镇的原因并不光明正大。他要撇得一干二净也不容易。
再说,这些事处置起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这些日子他写了不少信,送了不少礼,不过那些朝廷大员们都精明过人,自然是口中虽答应,实际却什么也没有做,还是个观望的姿态。
他接着又说了那日清晨的事。原来那日他与陈知府约好翌日寅时末起来,早早地去清云庵拜见王爷,以显得心诚。不过,卯时三刻,陈知府却还未来,他便派了下人去催。春华院里的丫鬟被他的下人再三请求,才去看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陈知府死了,那丫鬟登时失了魂,一声不吭地退了出来。那下人见那丫鬟情形不对,便自己进去看了,也吓了一跳,便赶紧回来告诉他。
他匆匆赶到春华院,那失魂丫鬟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是他命人将那丫鬟带出春华院让人看看是否吓坏了。
他见到正房里陈知府的尸首时,只想快点走开,以免连累自己,不过还是命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吩咐人保护现场,一边让人去喊陈衙内。
“衙内见他父亲出了事,先是吓得不轻,后来便扑过去大声哭了起来。下官见状就退了出去。之后,下官便回去自己所住客院坐了坐,再过来时,发现衙内已经不见了。后来听院里的丫鬟小子们说,衙内哭了一会,就出来了,然后回到自己所住的东厢房,呆了不多久,便又出来,却是离开了春华院,后来据说是找了匹马,骑着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下官当时想他可能太过伤心,想散散,就随他去了。之后,下官去拜见章老太爷,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然后便赶去见史大人了。”
李荣说完,便要画押。
朱瑱却命人拦住他,道:“李大人就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李荣一听,停下动作,面色渐渐泛白,额头开始流汗,身子摇晃几下,便瘫到在地上。
朱瑱不再看他,只淡淡道:“都从实招来。”
李荣知道自己所谋已然全部为人洞悉,只好颤抖着声音交待了。
原来李荣早已通过其子李衙内知道陈知府身怀巨金,本也没有多想。谁知陈知府竟为人所杀,他当时也慌乱了好一会,才稳住心神,不过谋划的最佳时机已过,他已经命人将陈衙内唤了过来。
当时陈衙内在房内痛哭,他则站在春华院的廊檐下思量。
待他打定主意后,便将周围下人支开,自己走进去劝正在痛哭的陈衙内节哀,又暗暗提示他此时此刻保住财物最要紧。
陈衙内本是个心性凉薄的,听说后,便反应过来。
李荣见劝说成功,便立即出了正房,回到自己的客院,唤来儿子,嘱咐他暗中跟在陈衙内之后,瞅准时机,寻一处所,威逼利诱,分一杯羹。
陈知府的银子都是贪污得来的,他分一份,也不算伤天害理,就算日后出事,想那陈衙内也不敢将他和儿子吐出来。
后来儿子遣家人告知他,果然从陈衙内那里拿到了二十四万多两银票。
“那日犬子跟在陈衙内身后,到了半路,截住陈衙内,衙内自是不肯分一杯羹,犬子便应承他,帮他顺利离开,并为他去掉后患,衙内才给了银票。之后,犬子便和他一起回到了武长县。犬子欲将银票带回家,衙内却不肯与他回县衙,于是两人便分开。谁知这一分开,犬子便失去了衙内的踪迹。犬子丢了陈衙内,怕下官回去责罚,便去了武和府他舅舅家里,那些银票就在他身上,下官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他从清流镇回来后,就被拘押在县衙内,没想到隔日就听说庄县令拿了个账本子出来,里面指出陈知府在整个湖州府拿走了九十多万两银子,当时心里就直觉要坏事。
李荣的话里,有些部分涉及章府众人。
章楚忙将人找出来,证实了李荣的话大致无虚。
史正霖问道:“你既然知道陈知府已死,又知道他身上带着大量银票,怎么还要提醒衙内呢?”
是啊,他如果自己将陈衙内支开,在房间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李荣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说。
原来陈衙内同李衙内相见恨晚,当晚便秉烛夜谈,最初是从良工巧匠们做的家具说起,接着便各自炫耀一番自家的器具,说得兴起,陈衙内便道出自家有两个前朝小鲁班郑凯打造的天云盒,里面放了几十万两银票。
据传这天云盒长不到一尺,宽不过半尺,厚不过三分,乃玄铁所制,里面有火药层,需用专门的钥匙打开,钥匙的形状不一,皆为世人所想不到的形状。如果强行去开盒,盒子就会爆炸。
李荣没见过这样巧的物件,自己来找的话,花的时间长,而且也不知道钥匙究竟是什么样的。再说当时他打定主意时,陈衙内已经进了正房,说不定一会儿功夫就反应过来,要找银票,那时,他说不定银票没拿到,还当时就惹上一身骚。
讲完这些,朱瑱就挥手同意李荣去画押。
接着,史正霖命衙役将两起案子的证物摆上,让王爷和刘钦差瞧瞧。
衙役便先将陈庆的遗物摆上,接着又摆上陈衙内和张湖水的物事。
那李荣画押后,还是站到章楚身前。他原是该县的父母官,衙役们见他如此,倒也没有强行要将他怎样。
景王看也不看,闭目养神。钦差太监刘小七却精神十足地细细地反复地看。
李荣便也伸脖子看了看,突然他“啊”了一声。
声音很小,不过景王和章楚等人都听见了,扭头向他看来。
李荣知晓这些练武之人,耳目是比旁人聪敏些,便站出来指着张湖水的一件遗物道:“张管家那里的那块玉佩似乎本是陈知府之物。”
那是块晶莹碧透的美玉,在那一堆物事中,如展翅凤凰般让人倾慕。
那一堆物事大都也是金玉之物,不过与那美玉一比,全成了俗物。
李荣道:“下官曾与陈知府有些交往,知道这玉佩是陈知府的心爱之物,他是断断不会将此物送与人的,更不用说张管家只是个管家。”
谁知景王听了,却道:“据张溪水说,这张管家不是没近过陈知府的尸体嘛,难道说张管家早就接近过陈知府的尸体了?”
一旁的湖州县令庄理清也突然道:“可照李大人的话,活着的陈知府不会将玉佩送出,更不会送给张湖水。”
那刘小七在旁听了,道:“这美玉不错,便是当贡品也够了。”
史正霖听了这些话,突然兴奋地道:“王爷,刘公公,各位大人,陈知府说不得就是被张湖水所杀。”
一言惊醒四周人。
是啊,张湖水疑点真的很多。
他知道陈知府身上有一笔巨金,比他自己身上所带的还多。
另外,陈夫人屡屡与他过不去,陈家说不定快要容不下他张湖水了,那么他要找条退路。有什么比身怀近百万两银子更让人心安的退路呢?
何况,他知道陈知府的日程安排,生活习性等等。他要下手,那必定是个准的。
这样想来,张湖水已经不止疑点多多了,简直就是那个谋杀者。
史正霖深信自己的推断,他的推断建立在丰富的事实依据之上。
旁边几位大人也都赞同他。
周围的师爷和捕快早已按捺不住,夸赞不绝了。
但景王一直没有说话。钦差刘小七则先看了景王一眼,接着朝史正霖甜甜一笑,便又兴致勃勃地看那块玉。
史正霖虽被刘小七笑得心中作呕,却也有些飘飘然,随即又叹息一声,看来,那块玉,是必定要想法子送给刘小七了。
一旁的章楚则飞快地看了景王一眼,发现景王眼中闪过一丝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