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溪水,二十八九的样子,身形瘦长,面白无须,穿着一身脏乱不堪的青衫,神情猥琐。
也没花什么功夫,他就全招了。
砍在陈衙内身上的刀确是张湖水外出时随身携带的。
这两人一向不和,最近更是剑拔弩张。
两人的龃龉是自陈衙内还是孩童时候就开始了。陈衙内会诬赖张湖水欺负他;张湖水背着陈知府就会真的动手击打陈衙内。
陈庆经常做和事老,给他们二人说和。不过,二人常常是过了这一茬后,便又故态复萌。
据说二人结怨,最初是因为张湖水常常介绍妙龄歌妓给陈知府,引起了陈夫人的怨恨,双方才结下的梁子。陈衙内小小年纪常常见到母亲悲伤落泪,心中便恨透了张湖水。
张溪水道:“义父向来瞧不上衙内,觉得衙内是个耳根软的,心中又没有成算,承继不了那么一大家子,所以替知府大人张罗着娶了十房姨娘,又建议将十姨娘就放在外面养着,免得走了前九房姨娘的老路,进门就被灌绝子药。元宝少爷出生后,衙内便扬言要弄死他。大家都担心,所以防得紧。知府大人去京城献神龟,也不敢把十姨娘和元宝少爷留在家里,而是一直带在身边。尽管衙内也随行在知府大人身边,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这多亏了义父安排巧妙。”
“小的一直跟在义父身边,做些跑腿的杂事,赚个温饱。义父为人谦和,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陈衙内太不将义父放在眼里,又总是下绊子,义父也会对他和颜悦色的。”
张溪水接着交代了他那天的经历。
据称,他那日半上午出去买酒菜,中午回去时,发现小院门口有一匹大马,当时也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院里来了人,而来人竟是陈衙内。不过张湖水并没有和他解释什么,只是打发他又去一高档酒楼买些酒菜来。
那酒楼在正午时分客似云来,他很是等了一会功夫,才买到东西。
回到院门时,他留了个心眼,在院子里,放轻了脚步,便听到屋子里陈衙内正在质问张湖水凭什么将银票不给他这个陈知府的嫡子。
张湖水自是把陈知府当挡箭牌,连连推辞。
他胆子小,只敢听一会功夫,可就这么点功夫,陈张二人竟然不停地重复说同样的几句话:一个要银票,一个说没有陈知府当面交代,便不能给。两人的口气一次比一次火大。
因为不敢听久了,他便将脚步声慢慢放重。
果然张湖水听到他的脚步声,喜出望外地从正房出来,又挥手让他进去。
因他在,两人停止了争吵。
用完饭后,张湖水让他收拾桌面,趁陈衙内不注意,递给他一张纸条。
他拿到外面一看,竟然是张湖水命他赶紧收拾包袱去武和府府城的一个小院等着,他本人一天后到那里与他汇合。那小院是张湖水早半月前就租下的。张湖水这一路总是提前在多地租下院落,等神龟仪仗经过时,方便陈知府和十姨娘。
他立即便找了个借口,要走,那陈衙内却恶狠狠地命他留下。张湖水就抽了佩刀出来,指着陈衙内,又命他赶紧离开。
他趁机跑了出去。
在那武和府小院待了两三天,义父张湖水却始终没来。
他思来想去,决定来武长县看看,刚进城门,就碰到了府衙里的何师爷。
何师爷二话不说,就让人架住他,之后便一直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昨天才被送到县衙。
谷白怜悯地看了张溪水一眼。
这人倒也并非坏人,却不懂得分辨是非,做出来的事都是助纣为虐的破事。
想到这里,突然谷白惊异地发现陈知府的左膀右臂何师爷,一个一直如传说般存在的人,竟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那么,这个在本案隐隐然非常重要的人物,他此刻在哪里呢?
堂上审案仍在继续。
很快,陈衙内与张湖水一案,便基本上水落石出了。两人在陈知府死后,为了陈知府在湖州府任上所贪污来的银子,本就有深仇大怨的两人一个下毒,一个拔刀,同归于尽。
虽然该案已基本完成,可并没有停止审理。
张溪水只好继续被作为证人遭受审问。
这次问的是陈知府被杀当晚的事。
难道这两件谋杀案之间除了涉及巨额银票等之外,还有其他更关键的联系?
要知道陈知府是在任的朝廷命官,地方官可不能随意审理他的案子。
张溪水又被问出,原来那日他与张湖水也跟着去了章府。
“义父曾告诉过小的,他和知府大人两人身边分别带着几十万两银票,合起来是个不得了的大数目,一般来说,两人应该常常呆在一处。”
而这种情况,陈衙内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数额。
张溪水又道那日张湖水和他获知陈知府死讯后,便赶紧回到了韭菜巷子。
不想陈衙内竟知道他们住在这里,还追了过来。
景王朱瑱听到这里,感叹道:“张湖水与陈知府二人身边分别带着几十万两银票啊。”
那刘小七听了,便捂了嘴笑,神态扭捏。
众人先还未察觉朱瑱此话何意,呆了一会,才明白,是啊,张、陈二人很有可能互相谋财害命哪。
人为财死,谋财是很多谋杀案的主要动机。
史正霖问:“那日你义父在章府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溪水恭恭敬敬道:“小人愚钝,看不出义父有什么不妥,不过,他似乎说了两句小的不懂的话。刚到章府不久,在酒席上,他突然看着窗户大声嚷嚷,‘这个样子,这个样子,’说完便再也不吭声了。大家怎么问也问不出,而且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酒席撤下去后,他独自将房子和摆设的样子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之后一直很沉默。”
“小的陪着他走到春华院,他却怎么也不肯进去,说是要等知府大人回来,才进去。他拉着小的躲到了树阴下不容易被发觉的地方。陈大人和一大帮人经过离义父和小的所在不远的地方时,小的发现陈大人往这边看了看,还略站了站,应该是见到了义父,却又装作没看见,走了过去。而义父也没有出声拦住他。”
“小的当时十分困惑,因为义父坚持要在路边等知府大人,可知府大人经过我们时,义父却又没有喊住他。而知府大人明明看见了我们,却又装作没看见。接着小的见他一路到了春华院门口,竟没有停住,而是继续往前走,最后还是被拉了一把,才醒悟过来,发觉自己走过了春华院。”
谷白在那边听了,想道:这就越发坐实了陈庆与张湖水见钱眼开,然后互相不对付的推论了。
只听那张溪水又道:“义父在那里站了良久,小的不敢多嘴,只好陪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带我回到西厢房。小的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时,只觉一夜好睡,连梦都没有半个。义父比小的早一会功夫醒来,却舍不得起床,躺在那里直说自己昨夜竟睡得沉。其实义父平时总是睡不好,那日睡得好,心中也高兴。”
“小的正在收拾,突然听到正房传来一声哭叫,似乎是衙内的声音。义父和小的忙过去看,义父早些到,不过他只进了门槛两三步,便退了出来,小的还没进房,什么也没看到,义父却拉着小的回了西厢房,又一直催小的赶紧收拾,赶紧走。小的也不敢多问,忙收拾一番,跟着义父出了章府。义父自称陈知府的管家,门上的人也没有多拦,就放了我们出去。在街上走了一会,才雇到马车,回到了县里的那个小院。后来的事,先前也说过了。”
张溪水说完,上前画了押,就被带了下去。
接着史正霖又让章楚上来,询问他关于那晚的情况。
章楚四周看看,没发现徐霞客,便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