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空,水晶般纯净,宝石般湛蓝,象一面具有魔力的镜子,能够净化心灵。
思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木制的担架上,正一摇一摆地被人抬着向前移动,那晃动的感觉,就好象遥远记忆中的婴儿床,那种无忧无虑纯真总是令人回忆和向往。
“好小子,醒了啊!”一个浑厚的声音将思源拉回现实世界,思源记得这个声音,在战场上,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与这个声音有过一次简单的对话。
抬起头,一个赤膊着上身,全身肌肉盘横纠结的精壮汉子抬着担架的后半部分,刚好面对着他,正裂开嘴冲着他笑。
“是你!”思源依稀记得,就是这个人在马蹄下救了自己一命:“谢谢你救了我,请问壮士怎么称呼?”
壮汉哈哈一笑,似乎也很为自己被称为壮士而得意,好半响才回答:“不用太在意,俺这样的战士就是保护你这样的弓箭手的。俺叫郑如虎,你可以称呼俺为老虎。”
“郑如虎!”
思源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好熟啊,象是在哪听过。可左思右想,记忆就象被封印在了另一时空,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你听说过俺?”看见思源的表情,郑如虎问道。
“好象在哪听过。”思源点点头。
“那也正常,俺在长枪营里跟人摔交,没人能走得过俺三招的,所以嘛!”郑如虎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俺也是算是有点名气吧!”
“哦!好象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思源认真回忆了一下,似乎曾经有弓箭营的战友提出过这件事,说是长枪营来了个绰号“老虎”的蛮牛,摔交角力五个人都不是对手,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
“老虎,原来你就是老虎,久闻大名,想不到今日有幸相见,真是幸会啊。”军中尚武,以勇为尊,碰到这样一号有名人物,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思源当然要赶紧恭维几句。
“哈哈,也没什么。”郑如虎坦然一笑,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抬了你半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思源,思考的思,本源的源。”思源一边回答一边试着舒展四肢,发现自己身体各部分并无大碍,各处关节也能自由活动,只是胸口和右臂略有些隐隐作痛。
“思源!思考世界的本源!这个名字真有意思。”郑如虎憨憨地笑着,琢磨着这名字的意义。
......
“将军有令,原地休息!”“将军有令,原地休息!”......沿着队伍前进的相反方向,一骑轻骑高喊着踏雪而行,转眼已经过身旁。
听到传令官的喊声,整支队伍慢慢停下来,由于太过劳累,许多士兵直接坐下来,就这么相互倚靠在雪地里休息,还有些士兵不肯坐,站在雪地里时不时地活动一下腿脚,以缓解那冬日雪原里直刺骨髓的寒意。
担架被放下来,思源继续尝试着活动身体,雪后的世界清透得令人神清气爽,一抹淡淡的初阳照在身上,给身体带来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探出头前后张望了一下,能见度很好,思源发现人群中的担架很多,而整个队伍的长度却明显比来的时候缩短了不少。
“这么多伤员,这场战斗死了不少人吧?”思源问。
“是啊。”郑如虎回忆起来似乎还心有余悸:“据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兄弟,埋尸体的墓包一直向西挖了几千米。暗骑士也损了三分之一,打扫战场的时候,光是为了掩埋战马的尸体,就挖了几十个大坑。”
“整个战场的地面,血液与雪水混在一起,就象一个巨大的屠宰场,那个场面真是惨啊!”另一个声音响起:“当时我几乎以为我们要败了,幸好有古烈将军和近卫团在,这才反败为胜,但也是惨胜,暗骑士的战斗力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思源转过头,是在前面抬担架的战士在说话。
“噢,还没介绍,这是我兄弟,也是长枪营的,叫安卓。”郑如虎在一旁介绍。
“感谢感谢!”思源赶紧作揖:“抬了我这么久,劳驾二位兄弟了。”
郑如虎不以为意:“在战场上一起杀敌的,都是自家兄弟,大家出生入死,能留下命来,那叫命不该绝,我们是不会抛下不管的。”
安卓微微一笑:“思源兄弟不用谦虚,你的箭术也是非常出众的,你最后射中的那个家伙非常难缠,杀了我们长枪营不少兄弟,被你一箭射中要害,我和另外两个兄弟才得以报仇,这样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才是!”
思源又想起那个给他带来无形压力的黑甲骑士,当时能一箭得手,现在想来,一半归结于运气。
安卓接着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开始注意到你,这时候暗骑士已经冲散了我们的防御阵型,所以我们几个决定靠过来带你离开交锋区。”
“可惜我被另外几个家伙挡住了。”郑如虎浑厚雄壮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他有些不甘心:“等我搞定那几个家伙赶过来,你们已经把那个骑兵给解决了,要不然,得让他尝尝我木桩的厉害!”
正谈话间,平静的雪地上又起波澜,数骑侦骑从另一个山坡上奔落下来,其中一骑举着边防军的旗帜,由远渐近,一柱香的工夫,已经来到队伍前。
“我们要找古烈将军!”骑兵们大声问喊。“他在哪?”
许多人指向队伍的最前端,侦骑们顺着指示很快找到了将军,传达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瓦伦江以南150里处,黑焰帝国一个三十万人的远征军团正向津川渡口逼进,这是十年来黑焰帝国向自由联盟发起的最大规模的进攻。而在这之前,至少有两支暗骑士军团的先锋骑兵已经先一步深入沃玛雪原的两江流域。就在几个小时前,夫夷江京沽渡口以西100里的滩前镇遭到暗骑士的攻击,驻守滩前镇的自由联盟边防军第七兵团几乎全军覆没,镇内数千平民被屠杀。目前那股暗骑士正向西破坏沿江的一些村落,边防军第三和第四骑兵团已经从津川渡口出发前往迎敌。
目前津川渡口的驻守部队还有边防军第一兵团、第二兵团和第五兵团。形势已经非常危急,在帝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不知从何处突入两江之间的暗骑士部队使得依瓦伦江而守的边防军面临着多面受敌的尴尬境地。这让津川渡口的屏障失去了作用,两江流域已岌岌可危,再难以固守。边防军统帅曹暮羽元帅命令各兵团立刻向京沽渡口集结,全军退守夫夷江以北,同时组织两江流域各村镇的平民迅速撤离。元帅同时还提醒各军团,沿途小心防范暗骑士的袭击。
“将军有令,向西出发!”
“将军有令,向西出发......”
阳光映射的雪地上,传令官们来回奔跑,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红色令旗,尽力传达着新的指令。战士们纷纷站起身来,重新组成了有序的行军队列。
在队伍的最前端,一队红色的骑士簇拥着一名衣甲鲜亮的将军向西而行,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古烈将军和他的近卫团已经出发了,其他的战士紧跟其后踏雪前行,他们要向西步行一百里,与在京沽渡口集结的边防军各兵团会合,参加与黑焰帝国远征军团的会战。
※※※
“这是暗骑士的马蹄印。”
典蒙队长俯下身,认真观察着雪地里脚印的深浅,用他在雪原中生活十几年的经验作出判断:“蹄印宽扁,是古龙马(暗骑士特有的战马),而且印子很深,应该过去没多久。”
接着他又站起来,看了看雪地上略显凌乱的印痕,补充道:“目标是风林镇,应该超过五百骑。”
周围的战士围拢来,望着大批脚印所指的方向,都露出忧虑的神色。
风林镇是这支队伍前进的目标,也是古烈将军率领的边防军第三兵团的驻扎地。当古烈将军率领大队人马向西进发的同时,另一队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与大队脱离开来,被派遣前往风林镇。这支队伍肩负着两项任务,一是护送担架和伤员前往风林镇;二是跟随风林镇的守军和居民一同前往夫夷江以北的安全地带。
思源、郑如虎和安卓正好也在这支队伍里,队伍由长枪兵、刀盾兵和伤员组成,队长是古烈将军近卫团中一名叫典蒙的银徽骑士,拥有整支队伍中唯一一匹战马。
实际上,情况非常不妙。风林镇是一个小军镇,居住着自由联盟的近万居民,其中大多数是边防军第三兵团的家眷,护送队伍中很多战士的亲人也在那里,现在得知一支以残暴和嗜杀闻名的暗骑士已先一步过去,这的确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追是追不上的。这支抬着担架伤员、前进主要靠双腿的护送队,行军速度显然不能与以凶猛、迅疾闻名的古龙马相提并论。何况追上去也没用,整支队伍具备完整战斗力的其实不到二百人,其中黑铁以上实力的不足六十人,达到青铜级别的更是廖廖无几,论战力基本与五十名普通暗骑士相当。如果在路上与这支超过五百人的暗骑士队伍相遇,结果肯定是凶多吉少。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快速度回去增援!”一些年轻的战士沉不住气,已经开始着急地发问。
“要小心,周围可能还不止这一队敌人。”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想起不久前的激战,退败的敌骑数量还远不止这个数,立即出言提醒。
典蒙队长面色凝重,尽管他很想立即策马狂奔把敌袭的消息提前通知风林镇的留守部队,但理智和经验告诉他这样做很可能于事无补。他的宛良马并不比暗骑士的古龙马跑得快,相反,还要稍微慢一点。并且即使真的能超过他们,回风林镇的路只有这一条,前方的暗骑士是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地回去报信的。此外,作为一名队长他还要对这支三百人的队伍负责,他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不管。
现在必须指望那些先前被派去风林镇传令的侦骑了,希望他们能发现一些敌人袭击的端倪,让风林镇能够及时防备。如果提前做好准备的话,以留守的近千兵力再加上防御工事的帮助说不定能够勉强抵御五百多暗骑士的进攻。
认真思索后,典蒙下令:放缓速度向风林镇前进,沿途注意警戒。
包括安卓在内的五名战士被派到队伍前面,负责先头的侦察预警任务。思源的伤并不算太严重,已经能够自己下来走路了,他嘱咐安卓说:“要仔细观察足迹,那会提前告诉你很多信息。要注意细节,尽量别被敌人发现踪迹。万一被发现了要朝复杂地形跑,平地上人是不可能跑赢马的,只会平白消耗体力。”
安卓笑了,他点点头道:“兄弟放心,我在山上打猎埋伏时,豹子近到两米内都没法发现我。”
侦察小分队出发了。大队在停留片刻后继续前进,前行不到三里,安卓几个就回来了,前面雪地上发现尸体,但没有敌人的踪迹。
队伍又向前走了一段,远远看见是一人一马倒在一处低地里。人穿着联盟军的军服,头朝下侧卧在雪地上,胸前被一根浑圆一体的钢制标枪由后向前贯穿。马是宛良马,马首埋在丈高的雪堆里,露在外面的颈脖部分被割断了三分之一,血喷得低地里到处都是。
受害的是自由联盟边防军的侦骑,思源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一来一回两组宽扁的古龙马蹄印,更远处则是大量宽扁的马蹄印,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况。
暗骑士正在行军,与前往风林镇传令的联盟军侦骑不期而遇,于是两骑暗骑士脱离了队伍,朝联盟军侦骑追来。侦骑不想恋战,转身离开。在追逐过程中,暗骑士马快,赶到宛良马身旁,侦骑与之撕杀,被后面一名暗骑士用标枪射中身体,翻落下马。前面的暗骑士手起刀落,砍中奔跑中宛良马的脖颈,于是宛良马在痛鸣中撞进雪堆。两名暗骑士扬长而去。
就地掩埋尸体后,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又发现了一组宛良马的蹄印,顺着蹄印往前走了近百米,找到了痕迹的主人,另一名联盟军侦骑的尸体。象是被某个巨大的器具拦腰剪开,人和马分成了一前一后血淋淋的两截,在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内脏和鲜血撒了一地,惨不忍睹。
至此,每个人的心里又多了一份阴影,侦骑报信的希望破灭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风林镇的守军警惕性够高,能够及时发现敌情。
人在紧张、恐惧、担心的时候,嗅觉总是特别灵敏。现在,思源就觉得空气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掺着微酸的血腥味,这让他感到有一些焦虑不安,就连一向豪爽开朗的郑如虎似乎也受到这种影响,变得沉默少言起来。整支队伍沉浸在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里,前进的步伐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每个人都希望尽快赶到风林镇,提醒守军做好防范,保护好镇民和家人,尽管这看起来似乎有一些为时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