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回到家,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翻看着《灌篮高手》。
曾经充满傲气的三井,跪在众人面前,他手撑地板,衣服上满是血污,颤抖的身体,扭曲的脸挂着两行眼泪,“我想……我想打篮球……我想打篮球……”低声哭诉着。浪子回头,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不知为何,薛逸每每看到这里,眼眶都止不住要留下泪水,前世的自己是为三井这个**少年内心的那份对篮球的执着而感动流泪。而现在的自己呢,又是为了什么?可能仅仅是那一句勇敢的“我想……”,曾经的他,有那么多“我想……”却从未真正说出口过,回过头发现自己一错再错,他需要的是那份勇气……
古代文论的张教授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讲着钟嵘《诗品》,还不时甩一甩他那一头飘逸的假发。薛逸一个人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手里摆弄着涂薇寄给他的打火机,他看着打火机上涂薇的大头贴,单纯的笑脸让他觉得很温暖,忍不住手指摩挲着,突然大头贴中的涂薇冲他笑了,薛逸傻了,拿手擦擦眼睛,再看,涂薇竟然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吓坏了,忙把打火机扔在桌上,打火机却像长了腿,自己移动到薛逸跟前,伸出了一只手狠狠地拧着他的胳膊……
“哎呦,疼死我了……”薛逸叫出声来,也睁开了眼睛,又是一场梦,迷迷糊糊地用手揉揉眼睛,看到薛志强喷火的眼睛,吓得赶快坐起来,原来是爸爸想要叫醒儿子,就拿手拧着他的胳膊,一直没有松开。
“爸,你要干嘛,谋杀亲儿子啊!”薛逸摸着自己胳膊上红红的印记说道。
“你个臭小子,我问你,昨天怎么说的,说好了去你二爷那的,你三爷今天过回来,你还不起!”薛志强愤愤的问道。
三爷薛福霖要回来了?薛逸想了想,昨晚薛志强好像是这么提了一句,只是他当时正入迷地看着《灌篮高手》,就随便应了一句,也没太在意。
“爸,三爷回来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就是想休息好了,拿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见三爷,给你也长长脸嘛!”
“就会贫,你快给我起来!”说完不忘瞪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唉,真不知父亲是不是对前世的自己太失望了,每次和他说话都是充满火药味儿。也难怪,天下没有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没给薛志强长脸,倒是伤了他不少次的心,以致后来父子关系一直很紧张。看来自己今世要做的努力还真是不少呢!
迅速穿好衣服,收拾停当,薛逸跟着薛志强出了门。
二爷薛佩霖住的地方是薛家的老宅,老宅是青砖蓝瓦的老式建筑,荒了很多年,倒是爷爷未过世时常常会到老宅里住上一段时日,爷爷薛汝霖过世后,二爷索性就搬到了那里,任凭后辈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
在众多新建的房屋中间,薛逸一眼就看到了老宅与众不同的蓝瓦,岁月冲刷的痕迹给它增添了更多的味道,历史在这一座小小的庭院里上演着。
走进院子,静悄悄的,充足的光线沐浴着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南墙边,薛逸出生那年爷爷亲手种的枣树挂满青中带红的秋枣,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打枣了。庭院西侧的老槐树,还是爷爷他们小时候栽的,饱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霜,如今依然无声地立在那里。
二爷常常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感慨,小时候小小的身体就能抱过来的树干,如今粗壮高大,根枝壮硕繁茂,一个人的手臂断然不能再去丈量它走过的岁月。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走进屋内,二爷正戴着老花镜看着一摞老照片,薛志强见状说道:“二叔,怎么又翻出这些老照片了。”
二爷示意他们父子坐下,缓缓说道:“多少年了,当年大哥和三弟参加国民党,去了GD。在GD,大哥认识了大嫂,你妈妈当年那么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硬是撇下一切跟你爸爸结婚,嫁到咱们这小县城里。后来,解放了,部队军官接到命令撤离去台湾,你爸爸说什么也不肯走,偷偷跟战士换了衣服,跑了回来。而你三叔,却坐上了去台湾的飞机,后来又去了美国,终于要回来了!这一晃,五十年了啊!只可惜,大哥是看不见了!”二爷的褶皱的眼角滚落几滴浑浊的泪水。
岁月带走了生命,可带不走浓浓的亲情。尽管薛逸是独生子女,可能很难理解手足之情的真正含义,但他也知道手足情不是说忘怀就能忘怀的,尤其人到暮年,很多昔日的情景总会萦绕心间,二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满含着对兄弟的思念。
薛逸正在脑海中搜寻这段记忆碎片,如果说爷爷老实本分,二爷性格耿直,那么三爷就是聪慧多面,他去了美国后育有一儿一女,后来又开了一家中式餐馆,多年后发展了很多家连锁,身家几千万美金。前些年,三奶奶去世,他也精神不济了。近几年美国的餐馆由一儿一女打理,他也乐得清闲,想要回到生长的地方安度晚年。
“嘀嘀……”门外车喇叭声响起,想必是三爷他们到了。薛逸和薛志强连忙搀扶起二爷,走出屋外。
刚在院中站定,就看到一个银发老者,手中拄着拐棍,急急向院中走来。走到二爷跟前,叫了一声“二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二爷没有去搀起他,而是让薛志强父子俩松开他,也跪坐在地上,兄弟两人抱头痛苦,老泪纵横。身后众人没有去劝阻他们,分别半个世纪,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却无从说起,又何必剥夺他们真情流露的时刻呢?
过了许久,两位老人先后止住了哭声,哽咽着在薛志强父子的搀扶下进了屋。随后赶来的大伯,二姑还有随三爷来的堂姑也都一并进入屋内。
三爷讲述了他在美国这些年如何一步步站稳脚跟,拥有今天的家业。堂姑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对于三爷一家来说,那些岁月都已经过去。
傍晚,薛志强父子从老宅里走出来。薛逸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薛志强很少见到儿子这么蔫儿,不禁好奇地问道:“臭小子,想什么呢?”
薛逸抬抬眼皮,歪歪脑袋,随即若有所思的说道:“爸,你说爷爷要是还在该多好,从前他在老宅住也是为了等三爷吧?他们三兄弟分别了这么多年,三爷终于回来了,他却不在了。要是他还在,他们又能一起坐在老槐树下,虽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耍,也能喝喝茶,聊聊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你说呢?”
薛志强听得怔在那里,这些是他总是惹是生非调皮捣蛋的儿子说的话吗?他竟也会思考除了漫画、篮球等之外的事了,薛志强心里不禁感到些许安慰,嗓门也低了许多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你爷爷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