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年,渌镇整个镇的人都显得忙忙碌碌,准备年货的准备年货,商家在卖力呦喝。苏府人也特别的忙,过完年有十几家亲戚要走,又要准备家里来客。到年二十三,毛先生向文敏告了假,要回家安排。文敏准了他,老苏却不告假,继续留在苏府,毛豆听常年在府里做工的人说,老苏只在大年初一那天回家一天,其余一年到头,他天天都会在府上。毛豆心想老苏在苏府,府里事情多,毛先生又不在,他上下其手,不知弄了多少钱?这些事难道东家都不知道?东家恁么精明的人,做生意遇见的对手,对方想什么、有什么心思,东家都一清二楚,怎么老苏就能瞒得了他?毛先生走后,文敏派毛豆在账房照应,府上过年的钱、给长工们的工钱、赏赐下人的钱,毛先生都准备的好好放在那里,所以不必动账上的钱,这也是毛先生能够告假的原因。毛先生一走,老苏就在账房里说一不二,毛豆一到账房里,等于给了老苏一个监督,老苏表面上客气,内里恨得牙痒痒。毛豆也知道老苏恨他,他不在意,东家既然信任他,他就愈发要为东家做好工。起先毛豆忙,没留意绿窗,等他好几天没见到绿窗外,到处找她,却找不到。为二太太摆酒那天,绿窗和客人家孩子打架,重被关到柴房里,这些毛豆是听说了,但绿窗到底是小孩子,得罪了客人,打骂一番,关到柴房里,关个一两天就会放出来,难不成不实她一辈子。怎到到处找不到她呢?毛豆瞅个空子去问小银,小银奇怪地看着她:“你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还以为你知道呢?绿窗叫四姨带走了。”
“带到陈家湾了?”
“不是,听说。”小银放低了声音:“说是把绿窗送到清风痷了。”
“怎么能这样,清风痷的名声那样坏,把她送到哪儿,会害了她。”
“可不是,这事是太太点的头,谁也不能怎么样,小珍说二太太也挺惋惜的,那天绿窗跟着四姨走,二太太看到了,说绿窗长得这样静美,真是不多见,她倒愿意把她当成是女儿来养。”
“二太太心眼儿好,如果所有人都像二太太,就好了。”毛豆叹口气。
“你得了空,去看看那孩子,一个孩子家,怪可怜的。”
“我下午是没事,就是……”毛豆有些羞赦,清风痷是个姑子痷,他一个男的到那里去可怎么说?况且清风痷的名声不好,在渌镇是出了名的,全镇所有爱寻花问柳的男人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他到那里,若是被人看见,他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去看绿窗,难道姑子们会强拉着你不放?她们没这么大胆。”
就算没有小银的鼓舞,毛豆也打算去看绿窗,小银一说,毛豆更是热血沸腾,心想小银说得对,他有什么好怕的?难得小银一个女孩子,却有着男儿宽广的胸怀,只可惜她怎么和纪商玉搅和在一起,纪商玉空有副好看的面容、抹了蜜的嘴巴,其实这个人坏得很,几乎跟老苏一样,小银怎么会和他搅在了一起?
毛豆期期艾艾说:“小银,有句话我不知当和你说不当和你说?我要是说了,你可别恼?”
“什么话?你说吧,我不恼。”
“听说纪商玉在家里做了亲,你和他……”
“你说什么?”
“纪商玉在家里做了亲。”
“这是谁说的?”小银显得相当的激动。
“他这些天不都没来府上,老苏让老随替代他,和老张一起去备货。”
“他不是去为府上买东西去了,以前也常这样一走好几天。”
“那可不是。”毛豆说完就走了,过年了,镇公所和几大世家都显得格外忙碌,东家常常不在家,他一走,毛豆的空闲时间就出来了。他决定去清风痷看绿窗,绿窗在那里快十天了,清风痷既是个风月痷,毛豆不明白四姨怎么偏要把绿窗送到那里。
他看看天已正午,便从厨房拿了点吃的,吃完后整整衣服,拽开脚步,向清风痷的方向走去,走到镇中心的时候,他也没忘给绿窗带些东西,好吃的点心,还有一套过年的衣服。长工们的工钱毛先生告假以前,已经给他们发过了,毛豆手里有几个钱,如果纪商玉还在,他就还他那一个银元,至于纪商玉在他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不承认他曾借给毛豆一块银元,毛豆也不和他计较,他借了他的钱,就要还给他。
毛豆走出渌河镇,看到了严冬季节的肃杀,河滩上、远处的堤坡上,一片枯黄,树梢上光秃秃的,一阵风来,树梢乱摇,夏天里这里一片绿意,好看得很。毛豆走在一条小道上,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汗,这几天虽然天晴,可是冷得紧,俗语说三九四九不出手,真是那么回事,人们只想把手缩到袖筒里,不伸出来。毛豆倒底年轻,他只走了一会儿,身上就出了汗。
他走过一个堤坡,远远看见了清风痷那壮观的院落,清风痷的院子很大,院子周围的土地,也是痷里的,周围村庄有几户人家,是痷里的佃户。清风痷原本是个小痷,自从二十年前,当家主持变了以后,痷子就不断扩大,痷里的财产不断增加,清风痷的名声也越来越大,终于成了远近闻名的一所尼姑痷,不过清风痷的名声,方圆一百多里,半是因为痷里香火旺盛,半是因为这是座风月痷,清风痷里住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尼姑,这些尼姑佛经佛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她们专一接待那些达官贵人,或是富贵人家的浮浪弟子,因此清风痷的保护者甚多,在渌镇的位置稳如磐石,镇长齐东来空喊了许多口号,连清风痷的毛都没有撼动一根,不过也有人私下里说,齐东来是空口说白话,其实暗底里,他也是痷里的常客,和主持相与得很。这话也不知是谁先说出来的,反正人们都在私下里传说,就算是包黑子转世,也查不出来是谁造的谣言了。
毛豆走到清风痷门口,被两个中年女尼挡着,女尼说今天进痷的时辰以过,天色已晚,痷里不便留男客。毛豆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女尼,女尼也就装没有看见他,让他进去了。毛豆看那院子收拾得相当清幽,甚至比苏府内院都还清幽,只不过这么好的所在,却让女尼们弄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毛豆走到一所房子前,忽听见内里传出来调笑的女声,还有一个男人在说着什么。毛豆忙往一旁走,没想到房间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绿窗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她看见毛豆,怔住了。毛豆看绿窗的脸儿红红的,也有些发怔,虽仅几天不见,这个绿窗可不象是原先的绿窗。
毛豆喊她:“绿窗。”
绿窗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她把水泼到地上,又走到旁边的的水缸里打水,只见屋内一个女声喊:“绿窗,快一点,爷等着洗手。”
一个男声笑着说:“你别催着她,小孩子家。”
女声冷笑说:“爷可真是怜香惜玉,这个小孩子年龄虽小,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这孩子年小时就如此美貌,长大了那还得了,爷还是趁早要了她,省得她长大了,心野了,不肯跟爷了,爷连她的手也摸不着,爷还是趁早要了她吧。”
男人笑说:“你说的是什么话?”
屋内一对男女对话,外头毛豆和绿窗都听得清清楚楚,毛豆气得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绿窗一张小脸儿紫涨着,不发一言,把水往屋内端。毛豆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水盆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水流了一地,毛豆扯着绿窗的手臂:“跟我走。”
外面一通闹,早惊动了屋内正亲热的一对儿,他们还没有走出几步,一个美貌尼姑和一个年轻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尼姑看见毛豆拉着绿窗往外走,大吃一惊:“什么人在这里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轻男子说:“你是什么人,放下这孩子?”
毛豆不理他们,拉着绿窗往外走,却不知从那里走出来两个壮汉,壮汉晃着手里的皮鞭,厉声说:“放下。”
绿窗见势不妙,急忙往外抽自己的手,但她的手被毛豆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抽不出来。她抱住毛豆的手,一口咬了下去,毛豆吃痛,只得丢掉她,绿窗赶紧往门口跑。一旁看的尼姑和那个青年男子,以及两个壮汉都笑了。毛豆看着绿窗,不相信似地问:“绿窗,你不跟我走吗?”
绿窗一边说不,一边给毛豆使眼色,毛豆会意,装着无限哀怨说:“绿窗,你不想跟我走了,你和我说的话都忘了。”
毛豆如此一说,惹得几个人更是笑,美貌尼姑娇嗔说道:“你们两个这么小,就这么浓情蜜意,离也离不了,别看绿窗年龄小,已经能迷住人了,孺子可教也,明儿我给主持说,给你落了发,取个发号,正式住一间房,要不了两年,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绿窗笑说:“谢谢姐姐。”
尼姑和年轻男子都笑,一同说:“这孩子,长大了可不得了。”
毛豆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他看见绿窗向左旁挥挥手,明白她是要他在左近等她,但两个壮汉跟着他,他又不能藏个地方,快走到门口时,毛豆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其中一个壮汉:“大哥,拿去买酒喝。”壮汉们见了钱,脸上露出了笑意,只是不动,毛豆把手伸到怀里,显出很为难的样子,他掏出来几个铜钱:“大哥,真的没有了,大哥别嫌少,打些酒喝吧。”
看到壮汉们脸上的为难,毛豆忙又说:“大哥咱们都是这渌河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那天在集市上碰见大哥,再请大哥们去天香楼喝酒。”看到一个壮汉脸上浮出了许可的笑意,毛豆哀求说:“大哥,我保准不惹事,只说句话就走,决不让大哥们为难。”
方才笑的那个壮汉开口说:“兄弟你还算机灵,叫什么名字?”
毛豆赶忙报了他的名字,壮汉说:“我们去那边撒泡尿,回来后要是看见你还在这里,不会饶了你。”毛豆会意,陪笑说:“不会的,不会的。”
待壮汉们一转身,毛豆忙往旁边一躲,悄悄潜到绿窗服侍的那所房子的左旁,朝房子张望,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绿窗从房内出来了,向他所在的这边张望,毛豆喊了她一声:“绿窗。”
绿窗看见毛豆后,一脸惊喜地朝他跑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绿窗,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还是跟我走吧。”
“跟你走,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走得出去吗?”
“这还不容易,你找个空子,走出痷,我在外面接着,一起离开这里,光天化日下,不信她们还敢霸着人不放。”
“毛豆,你把什么都想得太简单了,清风痷是那么容易进出的,除非你让东家出面,领我回去,不然我走不脱的,了因不是个吃素的人,她把清风痷弄成这样,自然有本事,我是她平白得来的一注财,她还指望我大几岁了,给她接客,让她发财,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我走的?”
“四姨怎么能把你送到这里?”
“那个蠢老太婆,别提她了,太太一直多嫌我,这回可算遂了她的心愿,——她的好日子不会长久了,二太太一来,看她怎么样?不过她这回事,办得倒算不错。”
“怎么回事?”
“太太多嫌我,一直想把我弄走,没有机会,我好歹也是东家亲妹子的孩子,何况东家答应过我娘,要照应我,太太就算有心叫我走,也没这个胆,她这回借四姨的手,说起来是我得罪了四姨,四姨带我走的,其实太太心里肯定乐得很,我被四姨带走,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东家就是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东家看见我心里一定不好受,才对我冷一阵热一阵,我娘丢了苏家的脸,让他看见我就生气,但我身上流的,毕竟有苏家的血,他才会这样,毛豆,你要是真想要我出去,就趁夜深人静,东家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跟他说我在这里受苦,这个时候人的心肠最容易软了,或许东家心肠一软,会想出条不动声色的办法,把我带出去,了因是大姑子,我要是这么走了,她不敲锣打鼓,弄得全镇人都知道才罢,那时东家也没脸,东家不声不响把事情办了,面子上好看,在渌镇也好做人。”
“好,我今晚回去就跟东家说。”
“也罢了,东家如果不答应,我再想办法,其实毛豆,我要回去也是为了你,我在这里还过得去,凡悟,就是我侍候的这个姑子,脾气虽然乖戾,有时候对我还真不错,比苏府的人强得多。”
“对你不错?你才侍候她几天,手又冻烂了。”
“这是我手的事,年年冻,今年抹了麻雀脑子,好多了。”绿窗张嘴一笑,看着毛豆说:“你给我带的东西,我看见了,给我吧。”
毛平把背上的东西给绿窗,绿窗说:“你走吧,从这里走,这里院墙矮,又没有看守,一爬就能爬出去,省得走前头,被人看见。”
毛豆跌足叹说:“我为了进来,两个银元都给人家了。”
绿窗笑说:“好吧,那两个银元,我有钱了还你好了。”
冬天里天短,毛豆从清风痷回到苏府,天色已经苍黑了,长工和佣人们或站或坐在偏院门前抽烟,还有两天就过年了,长工和佣人有时偷懒,老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一过完破五,就不一样了,老苏会把他们整冶得服服帖帖,他常说的话是不愿意干滚蛋,反正镇上那些需要干活养家的人,眼睛时刻在盯着苏府空出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