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月的豫西大地，深受日本侵略者践踏，人民群众不堪其苦，群众抗日组织遍布乡村城镇，——抗日游击队、抗日自卫军、抗日暗杀团，等等地方抗日武装就像埋伏在不同阵地的战士、不同要塞的地雷，日本鬼子一不小心，就会遭遇地方抗日组织的袭击。5月下旬，陕州大营农民抗日武装在颜芝兰、王正道等地方抗日领袖的率领下，击毙日军70余人；6月陕村民间抗日司令部成立，先后缴获一面日军军旗，击毙日军30余人。日军在各地区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击之后，更是丧心病狂，疯狂地组织扫荡。惨案，在豫西接连发生：“陕村惨案”杀害群众126人、“血泪井”事件死难群众57人，许多村庄都遭到了日军有预谋的袭击、扫荡。日本侵略者的罪行激起了豫西人民强烈的抗日斗志，抗日军民在陕村击落日军战斗机一架，生俘一名日军飞行员。
张耀宗作为国民政府保长、地方上富有威望的绅士，在物质上积极支持地方抗日组织，并说服和影响了不少地方绅士，富裕人家行动起来，支援地方抗日武装。张鹏举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其爱国的热情，抗日斗志正如种子一般，在心中扎根成长。“长大后打日鬼子去。”是鹏举那代人成长的环境和土壤。他十八岁走进军营式的豫西公学，学习政治军事，练就了一身的军人气质和指挥才能。
张耀宗为了留住鹏举的心，勉强同意了鹏举娶刘春燕。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鹏举和春燕完婚后，第三天就回到行营学校，继续军营生活。那日，学校政治部主任杨解放忽然召集全体学员开会，说根据形势需要，为保证同学们的安全，学校要马上转移。会议不到三分钟就散了，具体转移到哪儿去，会上没说，学员们谁也不清楚，他们只是打起背包，跟着队伍走。军事秘密不须要传达到任何人，军事行动往往不允许执行者多问。
学员们在孤云寺隐蔽学习，坚持了十多天，吃的、用的、都成了火烧眉毛的大事。一日早上，刚刚结束早训，政治处主任杨解放约鹏举在寺院后的空地上谈话。鹏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心忐忑地来到主任预约的地方。师生见面，杨解放满脸都是庄严和肃穆，见老师如此，鹏举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脏跳得扑通扑通，“老师？”
“鹏举同学，学校决定让我给你谈谈。”
鹏举顿时紧张地望着老师，惊诧、疑惑。
“豫西几个抗日根据地相继发生叛乱，事变中，大批物资遭到抢劫，政府和武装权力都遭到了破坏。我们的同志有130多人牺牲了宝贵的生命。我们……”杨解放声音哽咽，眼里泪水涌动，“今后，我们的办学条件会非常艰苦，眼前吃饭这一关，我们都难以度过，我想，……。”
杨解放是要张鹏举给父亲写封信求援。粮食、银元、物资，什么都行。学员们需要吃饭才能够活下去，才能继续学习。
鹏举给父亲写了他到公学之后的第一封求助信。杨解放的意思原本是要派别人送这封求助信的，他认为鹏举太年轻，没有敌后工作经验，应付不了意外情况。但鹏举也许是想趁着这样的机会，回家看看，更也许是怕父亲不够重视，学校实在是闹了饥荒。他坚决要求亲自回家向父亲求援。
杨解放给鹏举下了死命令，“鹏举，回去之后，不管你父亲是怎样的态度，都不要多停留，放下信，让他老人家自己拿主意，一定要连夜赶回宿营地。”
张鹏举等三人送信小组出发了。
夜色笼罩牧野，苍茫天空玄月高挂，鹏举仰望玄月，心中思绪万千，——春燕，你好吗？我们就要见面了，鹏举的心脏一阵狂跳，视线被泪水迷蒙。与鹏举一起的是一位教员，一位学员。三人行，两人已经走出鹏举的视线，鹏举惊慌地猛追一阵，赶上了他们，而思绪却依然停留在五六个月前与春燕告别的画面里，难以解脱那爱意的缠绵。
睡梦中的张耀宗听到门房压低了声音，“老爷，老爷——”他惊慌地起床，打开上房正门。
鹏举正站在门外，伫立凝望。
张耀宗惊诧地“啊！”了一声。那声音虽然是压抑到了极致，却又有一股爆发般的底气含在其中。鹏举向父亲简单说明回家的意图，从怀里掏出信件，双手恭敬地递给父亲。父亲眼里涌满了泪花，说“儿子，去看看你媳妇，她……。”张耀宗本来想说春燕有了身孕，可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出口。
张耀宗的话使得鹏举一时间几乎眩晕，他迅速起身去自己的卧房。也许是心有灵犀，春燕已听到鹏举进家的声音，正起床欲到上房去，忽又觉得鹏举夜半回家，一定是和公爹商量什么重要事情，这样贸然打扰，……。她止住了自己的冲动，虚掩了门，犹豫着坐在床沿上发愣。鹏举推门而入，见春燕愣怔地坐在床沿上，心脏猛然狂跳，轻轻一声呼唤“燕子——，”春燕扑到鹏举怀里，泪水刹那间迷蒙了双眼，……两人无语凝咽。
鹏举终于开口，“回来给父亲送封信。门外有老师和同学在等，我们……”
春燕只是抱紧了鹏举，无声地落泪。
鹏举为春燕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在满是泪痕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决断地车转身向门外走去。
春燕急慌慌地说“我……鹏举，我……我们有孩子了，……”
鹏举猛然回身，紧紧抱住春燕，“燕子，保重，我……我不能够在你身边，你要多多保重！”鹏举决绝一般出了几个月前被称为洞房的屋门，向大门口走去。
春燕起身来到大门口，她木桩似的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鹏举，他们三人的身影慢慢远了，远了，消失在夜色苍茫的玄月下。这一幕，图腾一般，留在了春燕大脑的屏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