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可以说是极端恐怖的情况下,端木修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惊慌。这恐怖的黑影,遮蔽了光线的黑影,在他心目中也只是‘可以威胁到生命’的挂牌。侵占了身体的冰冷力量让他的思维迅速冷静了下来,得以应付这种突发情况。如果是平时的端木修,现在想必已经瞳孔收紧、心跳加快了吧。
不过这并不是没有限度的。思维的冷却会消耗圣晶之种的力量。在刚刚生成的圣晶之种中抽取这样的力量稳定精神的波动,会让需要被精神之力巩固的圣晶之种衰弱下来。如果在这种刚刚生成、并不稳定的情况下把力量抽取过多,那可能会影响到以后各种能力的发展。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在脑海里快速勾画出了这个房间的基本结构图。
自己处于与门口较近的位置,大约有两米的距离,旁边摆放着一面穿衣镜。面前三米处是自己的床。床前面两米才是窗户,窗户外面是暂且没有行动的黑影。它的红眼极是瘆人,似乎还有扰乱心神的力量,端木修屏下呼吸不去看它的眼。
房间的温度降了下来。
该死的,没有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亦没有能够防卫自身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只有飞快地退出房间。但是,那个黑影,怎么看也比自己速度更快!
黑影没有动作,好像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只鲜明的红眼直直地锁定着他的身影。
端木修慢慢朝后退去。
要试一试。不管怎么说,要试一试。
但直觉性地,他不敢以太明显快捷的动作刺激‘那个东西’。
还有两步。
就在端木修绷紧身体的瞬间,黑影动了。
啪!
本来就已出现裂纹的玻璃窗清脆地碎掉了。
那个声音反射到端木修脑海中的一瞬,他的精神之海飞速涌动起来,向后退的一步改往左地面上使劲一蹬,哗得撞开了没有关严的门摔进了洗手间里——与此同时,比房间内的黑暗色泽更浓的黑影由窗户扑入至门前,金属状物与地板摩擦过的声音刺耳地回响在端木修的耳边,他的脑海里某个核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没有顾及身上各处皮肉疼痛的时间,端木修挣扎着翻起来,所幸他没有磕到洗手台上,不然现在就难办了。
那黑影在门口处再次停下了行动。
端木修的头再次一痛,从他深黑的眸里,渐渐泛起了黯淡的红光。在逐渐化为暗红色的视野里,像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一直被圣晶之力竭力控制住的心跳和感觉超越了冷静的界限,一起喷涌上来。胸腔的痉挛使他剧烈地颤抖着,食指越来越烫、越来越烫——鲜血已经从嘴里已经从肺里心里疯狂地打在地上溅落成泥,躯壳空空荡荡地像风之峡谷,吹出来的空气也是炙热的。神智愈发愈不清醒,耳力、视力、感觉反而更加敏锐。
是啊,他漠不关心地想,这是有时间的。这种能力的发动,是有时间的……在危机心态的驱使下,太阳穴中翻滚的圣晶之力的冰凉波浪收敛了回去。这不是对炙热力量的妥协,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激烈的进化在下一刻发生。
黑色野兽低声呜咽了一声,红眼一凝,亮出了铁色獠牙。直到这一刻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都始终没有跨过洗手间与房间的交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耐心地磨着爪子。
是感觉到了危险吗?
端木修闭上了眼。尖锐的震动从‘圣晶之种’开始,一步步地将他的思考频率同步化。从暗红色视野前显现出来的是淡蓝色的光,那光如同一颗小小的明净的卵,又或是一枚敛下天空与湖泊之蓝的宝石,静静地在浓浓的暗红之中闪着光芒。
在无边无际的血腥之中,他朝它伸出了手。心情不可思议地镇静。
——咔、咔嚓。
宝石的外表开始破裂,接着彻底爆开。轰然升腾的烟雾遮盖住了血腥与狂性的包围圈,他抬起头,看见碧蓝如洗的世界。鲜血从口鼻中溢出,不断地奔流着,直到弄脏了衣服与地面。暗红的视野抖动了一下,缓缓褪去。世界表象以没有黑暗遮蔽的形态重现于他的眼中。
端木修抬起手,擦了擦嘴唇,低头看了看。衣袖上没有血渍。他握紧了拳,缓缓抬头,望上了虎视眈眈的野兽。那只野兽通体纯黑,似狼而非狼,皮毛坚硬,每一根毛发都闪动着金属的钢铁光泽,背上长有二翼,四足紧紧攀附于地面,首上长出螺旋长角,眸子如鲜血凝结,既亮又锋利地割进端木修的瞳孔深处。
四眸对视,野兽瞳孔尖锐得缩紧,口中发出低低咆哮,终于动了。
看不清它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双道阴暗红光拖在空气中留下暂时痕迹,狭小的卫生间根本不够有翼似狼野兽的一个扑击。少年灵活往左方一闪,手抓住洗手台的沿边朝下一窝,野兽的扑击落了个空,尖锐的利爪划过的隔开卫生间和浴室的玻璃罩在静止一秒后悄声无息地朝两边分裂开来,切口光滑异常,如刀削豆腐一样轻易简单。
呛啷。随着玻璃罩的落地声,端木修已经一脚踹上了卫生间的门扉,站于通往走廊的门前,手落在了门把上。而野兽以远超他扭开门把的速度转了个方向再次扑击过来,听那迅猛的风声,他的喉咙开始发紧。想也不用想,端木修就知道那门对它而言跟没阻碍一样。只需一次扑击,他的这条命就能顺利丧于野兽之手。圣晶之力飞速运转,端木修一手按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朝卫生间的小门伸出,五指张开。
在扭开门把的同时,他的瞳孔里浅蓝色泽一闪而过,圣晶之种外放的寒气骤然加剧,尽数聚于右手之中,那股力量同时也作用于他的嘴唇上。听不见的声音输入空气,以端木修为中心,朝周遭震动出的风鸣低沉,那只手指瘦长的手也跟着握紧再张。
水系魔法域第一个凹槽,发动。
轰!
几乎在同一时刻,狂猛的黑影撞开了门,重重地朝他扑去!
蓝光乍现。细微的字符绘成六芒法阵,伴于右手张开之时闪动起淡淡光华,弥散出的蓝雾聚于飞射而出的水箭之上,冻结得干冷异常的空气与水箭的吸收元素相鸣,组建完成后法阵破碎,端木修由于后冲力踉跄着向后退去。那团由浅入深的蓝光中尖锐飞旋的箭型水光发出清脆的嗡鸣,炸在了尚在半空的黑影身上。
来不及看结果,端木修已经扭开了门把。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可他没有时间回想刚才的第一个能力释放感觉如何,重要的是,先出去——
——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在空中最后一刻勉强张开双翼挪动了一下身体因而避开了要紧部位的黑色野兽已经带着盛怒恶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咳、咳啊……”
端木修身子一歪,被野兽撞到了那面穿衣镜之上,而门的确是打开了,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走廊二十四小时不灭的灯光斜斜从那个缝隙间照进来,映到了他深黑的瞳仁上。
橘黄色的温暖的灯光,柔和地抚上他收紧的右瞳孔。室内是黑暗,门外是光明。
咫尺距离。
“嗷、嗷哦哦哦……”腥臭的口水和温热的血液一起从坚硬的皮毛间滴落下来,溅在他的脸和脖颈上。端木修慢慢抬眼,看见黑色野兽鲜红的圆形眼眸。那双眼眸瞳孔是黑色的,如他一样的深黑,其中盛满了的是……哈,野兽还有贪婪?
他感觉野兽的利爪深深陷入了自己的脏器、并从背后突出来,牢牢地贯穿了地面。端木修的右手因为剧痛拼命地挣扎、摸索着,渐渐由于野兽的重量和伤口喘不过气来。从气管里反上来的是血,从喉咙里弥漫开来的是血腥味。
他看见黑色野兽脖颈上一处皮毛被刚才的水箭术炸开了一个小小的窟窿,露出血肉模糊的组织,血是由那里而来。
野兽没有着急吃他,它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的是一般,用审视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猎物,咧开了那张大嘴,钢铁色的獠牙露在外面,腥粘的口水呈条状滴入他的领口。他的右爪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左爪则漫不经心地踏在他的胸口旁边,摆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取他性命的模样。
真糟糕……这件衬衣是昨天新买的,还没有穿多久,这么快就被撕碎弄脏了,还有点舍不得。
端木修微微扯起嘴角,笑了。尽管肉体上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如果是平时的他的话现在可能已经痛得昏过去了,但在要发疯的圣晶之力的限制维持下,他还清醒着。是的,躯壳已经没有力量了……
圣晶之种有。
他摸到了一块触感冰凉的东西。从刚才的情况分析来看,这是从穿衣镜上掉下来的玻璃碎片。他握紧了那枚碎片,感到它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和手掌。新鲜的血味刺激了野兽,它开始按耐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在颤抖战栗,在这腥臭与温热的呼吸下他的身体因为剧痛颠簸着。
但是他的精神一点也不痛。端木修抬起了自己的手,递到野兽面前。他的手,依然握紧成拳。
野兽双眼一亮,不顾一切地张大了嘴,红眼紧紧盯着那从白色指缝间流下来的红色,终于咬下——
“……白痴!”
端木修笑出了声。在野兽即将闭合的口中,在他的右手之中,在他的瞳孔之内,在橘黄色的光线与黑暗的交汇之中,他眼里有蓝光闪现,他的手中有蓝光透过野兽黑色的大口以纯净姿态缓缓聚汇,六芒星的法阵再次组织闪光,野兽的嘴看起来都像是布设在法阵中的背景全然而半透明,冰雾弥散水光包裹着那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爆发。
锐利无匹的水蓝光华从它的脑后穿出,射向坚固的墙壁,啪的一声和玻璃碎片一起碎了下来。
野兽眼中的红光熄灭了,它的尸壳倒在端木修的胸口上,脑浆、鲜血和唾液一起往他的衬衣上粘。反作用力让端木修嘴里不可抑制地回上了血,别忘了他的腹部还被野兽的利爪钉在地面上,不可能安全放出水箭术而毫发无伤。端木修觉得自己的右手脱力了,它软软地垂在身侧,刚才那一记——嗯,可以命名为水箭术吧——水箭术使他整个右侧的身体都麻了,手臂尤其如此。
虽然杀掉了这只黑色野兽,但是情况并不乐观。生命力仍然在渐渐流失。
如果自己拥有的是水疗术,现在就可以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了吧?端木修苦笑着,漫无目标地想着这些事。也许是圣晶的缘故,腹部的痛苦被强制性地冰冷麻木化了,不如真正被刺穿腹部来得疼痛……不然他是不可能想这些不可能实现的事的。
端木修瞟瞟那一角橘黄光芒,又望了望天花板。不是他不敢拔出野兽的利爪,而是因为拔出野兽的利爪之后,鲜血会流失得更快,脏器也会枯竭得更快。他不觉得自己能忽略剧痛和生命力的流失走到有人的地方。现在可是深夜,谁又有时间来管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摸清楚教会里的走廊通往的各处地方,只认识通往图书室一条路。重要的是,即便走了,去图书室也最少要二十分钟。
他想起了齐琪丝。她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图书室里看书呢?真没想到那位大小姐那么喜欢看书……端木修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艰难地坐了起来,背后湿漉漉的,生命沙漏的声音如同直接回响在他耳边一样,让他异常焦躁。
疼痛,不能动,思维的煎熬几乎让他疯狂——
“不错啊,男孩。”
略带惊讶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它兼有磁性与柔和,如同在吟游诗人轻柔歌唱一般,充满了无形的优雅魅力。
端木修一愣,抬起了头。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他心里有警铃打响,自己竟然丝毫觉察不出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但是这个人的身上有种奇怪的魅力,它使刚刚被袭击的端木修都对他生不出一丝敌意,反而古怪地感到了平和的气氛。
“夜安。”着一袭漆黑长袍的男子翩然立于端木修的身旁。他火炬余烬似的长长红发扎成一束垂于左肩前,姿态之闲散优雅,与他诗篇般的气质所相衬。男子微微低着头,看着他与他身上的那具尸首,“‘翼狼’……虽然这是最弱的一个变种,灵技最少三个凹槽有一个攻击能力的人就能轻易胜出,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拥有前期攻击力最弱的水系魔法圣晶体、才刚刚激发它的你,也可以以算轻的代价来赢得胜利。”
端木修嘴唇动了动,只呛出了一口血,什么都没问出来。
安凡斯轻轻歪了歪头,用恬静的语气道:“结果,这个实验还是没有做明白。我没弄清楚这个东西从何而来。”他抬起下颔,朝端木修右手上不起眼的戒指轻轻点了点,“可以说,是你赢了。”
他的眼里没有带笑,一道冷冰冰的寒芒从那双澄净的眼底晃过。
啪嗒。
走廊上的灯光灭掉了。一切陷入疼痛与冰冷的黑暗之中。
少年感觉到了。远比刚才面对翼狼时,更阴暗深沉的气氛。平和与安宁瞬间消失,他如处深深寒渊,见不到一丝光明。
安凡斯朝他伸出修长完美的右手,嘴角浅浅勾出柔和的弧度:“可不能让潜力无穷的不确定因素留在这里。抱歉了,男孩。宁可让这个东西毁掉,也不能让它留在你的身上。”
“住、住手……”端木修漆黑的瞳孔收得异常之紧,几乎成了一条竖线。他前所未有地恐惧着。因为这个男人,他的手指所向是他右手的烛龙戒。
一时间,端木风粗野的笑容和端木羽恬淡的美丽在他心中闪过,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安凡斯的手,离那枚闪动着微光的朴素戒指,越来越近。
——他会毁掉它的。
不可以。不行。绝对不行!
即使剥夺他的生命也好,绝不能——
“住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