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飞奔,谢书念不忘狼吞虎咽地将那肉馒头塞入口中。
雪白的面发得恰到好处,口感松软,味道香甜,让人产生一种全身被九天上的七彩云温柔包裹的幸福感觉;赵家妹子做馒头很地道,舍得往里面塞肉馅,因此肉馅体积很大,谢书念随意一口咬下去,唇齿已触及了肉馅。肉鲜而嫩,无论肥瘦抑或软骨早就在砧板上被剁得细碎均匀,是以口感细腻,完全没有旁的肉馒头那中一口下去立即能让人分辨出肉馅剁得乱七八糟。肉馅破开,蕴藏其间的滚烫肉汁随着裂口恣意流出,顺着谢书念的两排牙齿淌到舌苔上,化作一片让人脚底发虚的满足感——太美味了!
三两口将馒头填入腹中,不但没能填饱肚子,反而激发起了之前被刻意压抑住的饥饿感。在肚子一声声的强烈抗议之下,谢书念不知不觉已冲出这破落的山村,重又扎入那黑魆魆的林中。
入夜的山中,头顶茂密的枝桠降星光遮了个干净,只余下似有还无的几缕月光悄悄投下。对于这样的环境,谢书念倒并不陌生,甚至一时间生出了一种回到幼时在黑暗的山岭中摸索前进的错觉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谢书念终于已累得再也迈不开步子,只是跌跌撞撞地绕过几棵树后,眼见面前有一小片空地,就再也支持不住地颓然坐倒。猛地,他竟闻到一股诱人犯罪的香味,借着月光依稀便发现这片小空地的中央有一堆早已熄灭,被人踢散开的柴禾。柴禾不远处被人刨出一个小坑,而那香味就是从土坑里散发出来的。
一瞬间,谢书念的身体里仿佛重又有了力气,不及起身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才发现这土坑里残留着一张巨大而焦枯的荷叶,还有一些鸡骨散落其中,竟是有人在此做了只叫化鸡吃。不知为什么,谢书念冥冥中觉得那土坑里还有些什么。于是也顾不得脏便伸出双手扒了起来。
这山中树木茂盛,土质松软而潮湿,被火堆烘烤之后蒸干了水分,倒变得如沙一半细碎,挖起来也不费劲。不知该说是奇迹抑或上天眷顾,竟教谢书念于绝境之中又挖出一只叫化鸡来!欣喜若狂的他却没有力气去翻跟头或是高声欢呼,只是迫不及待地拍碎泥封,剥开层层荷叶,一只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的叫化鸡就变戏法般地呈现在了谢书念面前。
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没有一丝犹豫,小少爷早已顾不得什么仪态礼节,狼吞虎咽地将一整只叫化鸡都塞入了腹中。随着肚子里的充实感与舌尖残留的鲜味一起游走全身,谢书念也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感叹天无绝人之路的同时又不禁开始琢磨起这叫化鸡的来历了。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又有谁会做两只叫化鸡埋在这里呢?难道是山下小村里的猎户?应该是了。可为什么要做两只呢?难道是打猎大多了么?抑或过些时候就要回来吃夜宵?想来想去,谢书念的小脑瓜也实在无法得出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俗话说“宁死不做饿死鬼”,可见人们对“饱食”这二字的需求有多么迫切。此时谢书念吃了个志得意满,心情竟也跟着乐观了起来,只觉得此地档风档雨,也不似有蛇虫出没,确是个休息的好所在。若叫化鸡的主人回来了,最多就是说明原委,若那主人实在太不大方,那说不得本少爷只好施展轻功逃之夭夭了。
计议已定,谢书念仰头觑见有处枝桠高矮合适,枝干粗壮,形状也算平整,便决定上树过夜。当下双足一点,两手抓向树干的同时伸出一股黏劲,如壁虎般便游了上去。可等他刚接近那树杈时,却猛然看见枝叶掩映中一对鬼火般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啊!!!”一声惨叫,谢书念从树上失足跌落,也亏得他轻功底子不弱,危机关头居然也能通过移动重心来调整姿势,着地时远远一滚间,已卸去了下坠之力,只是心有余悸地望向那片枝桠。
“呔!”一声轻斥,树上竟跃下一道人影,着地时竟也不用翻滚,只是双膝弯曲,整个人在下蹲过程中关节里爆发出一串“啪啪”声,已稳住身形,双手一背,桀骜地望着不远处的谢书念。
一阵夜风应景地吹来,拨开了两人头顶的树冠枝桠,清冷的月光顺势洒下,才让谢书念能看清那人的样貌。此人竟也是个与谢书念年龄相仿的少年,只不过身材比起谢书念还要高出一线,一身挂满补丁的粗布衫却掩不住他眉眼间流露出的一股豪迈之气。此时往那树下一站,居然也生出一种叫做“侠”的气概来。
“你是……”谢书念到底有点做贼心虚,本能地想知道这少年是不是那叫化鸡的主人。
“哼,你这小偷,居然连本大爷的鸡也敢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果然是吃了他的叫化鸡……想通其中关节,谢书念倒也没有惊慌失措,立定抱拳一揖:“小弟落难到此,饥寒交迫,无奈之下吃了这位英雄的叫化鸡,实在抱歉之至。不过英雄侠肝义胆,想必也不会为了区区一只鸡毁了一世英名。山水有相逢,英雄今日之恩他日小弟必将涌泉相报!”这一段话是谢书念跑去听评书时学会的套话,此时说来更是将那说书人的调调学了个七八成,真个是掷地有声到连他自己都不信了。
“报你妹!”果然,那少年完全不吃这一套,双手交叉抱在胸口,一派大侠风范,“小孩,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我这里有几本……错了……”说到一半,那少年似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丑小子,我看你刚才上上下下动作倒也利索,看来是学过点武功的。这样吧,本大侠今天就考你一考,如果你能接我三招,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否则的话~桀桀~”那少年的语气陡然间竟变得邪恶无比,似乎也是从某些说书段子里东拉西扯来的一般,
“你就从此以后认我做大哥!”
听到这教人哭笑不得的战书,谢书念却并没觉得有太多不妥,反倒被激起了胸中豪气,朗声道:“一言为定,我便怕了你不成?”
说完,谢书念提一口真气,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施展开来,人已如乘着风般窜至那少年左侧,顺势一掌拍向他的后脑。这一掌去势奇快,又是甫一交手便攻敌背后要害,是谢家抱剑老者亲传给谢书念的一招起手式。抱剑老者精于外功,本就追求快、准、狠,这起手式也算是他徒手搏击中不多的得意招式之一。
少年似是没料到谢书念攻势如此之快,轻轻“咦”了一声,人如陀螺般原地“滴溜”打了个转,双腿交叉盘起,整个人便硬是矮下去了两尺多,躲过谢书念一击的同时借助旋劲右爪探出取谢书念左肋。谢书念这一惊倒是非同小可,原本当年看家里抱剑老者的功夫时便感叹天下间竟有如此诡奇又凌厉的身法招式,自己刚刚那招其实几年来已颇有火候,竟被对方轻轻松松地连消带打间化解得点滴无存,还让自己破绽大露。
谢书念毕竟也是少年心性,此时怎肯撒手,拍出去的左掌一翻间化刀斩下,同时左腿立定,右脚尖贴地画圆,整个人飘飘忽忽地就旋至那少年背后,教他那一爪落空后自己便又欺身抢攻,觑准对手轻功不如自己之后,谢书念立即使出家传的千叶游身掌。一时之间掌影上下翻腾,将那少年整个人都笼罩其下,加上脚下不断画圆变位,竟让人生出同时有五六个谢书念围攻少年一人的错觉来。
可却只听那少年一声冷哼,脚下一个诡异的滑步,在草丛间蹭出一片沙沙声,竟然只滑出这一步便封死了谢书念之后的步法,紧接着又是看似平淡的一抓探出,轻描淡写的破开一片虚空掌影,结结实实地扣住了谢书念的肩膀。谢书念登时感到左肩仿佛被一只捕兽夹钳住一般,刺痛锥心的同时脸色竟是唰地一片煞白,虽仍不服输地想要强行反击,但肩膀被对方牢牢制住后身体无论哪里稍有动弹,立马剧痛入骨,挣扎两下后终于知难而退,举手投降。
那少年见谢书念认栽,倒也不再难为他,只是“哈哈”一笑便松开了手,笑吟吟地盯着谢书念。
压力骤去,谢书念浑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一下子便垮了下来,颓然坐倒在地上。尽管心中不服,但对方的武功的确是比自己高明了太多。而此时再抬头望向那少年时,又突然觉得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那抹不知该说无赖还是豪迈的气概看上去倒也没那么讨厌,便心里低低叹了一声,道:
“大哥。”
“嗯~不错不错!”那少年见谢书念如此识相,一时高兴了起来,乌黑的大眼睛笑得眯成了一弯月牙,赶紧搀起他道,“好!只要你以后跟了我,我保证你每天好酒好肉好女人,再也不用像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一番热情洋溢的说话教谢书念听了头晕目眩,突然听那少年问起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
“我叫李狗娃,你可以叫我狗娃或者阿狗。”没有丝毫的迟疑,谢书念说出了挚交好友的名字。
那少年目光在谢书念身上反复打量了片刻,见他蓬头垢面粗布烂衫的,也不虞有他,便笑着拍了拍胸脯道:
“我叫陈满仓,你以后可以叫我满仓哥,陈大哥,或者……上侠!”
“上侠?”谢书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隐约感觉这叫陈满仓的家伙大概看过不少传奇志异之类的书籍吧。
“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闪电霹雳英俊侠!”
好吧,你丫定然是被那些小说荼毒了!谢书念在心里嘀咕着,脚下不做停留,紧跟陈满仓走入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