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肉之躯硬扛锋锐兵刃,硬气功练到相当境界的人的确可以做到。但当钻心的疼痛与鲜血滴在地面发出滴答声时,赤跋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偷袭自己的凡人的确有一点讨厌,而且所抓的时机也堪称完美,自己刚刚究竟是如何出拳抵挡那要命一刀的竟是想不起来了。
对于斗部众神来说,疼痛与鲜血不仅不会妨碍他们碾碎一切的步伐,只会是让他们愈发狂暴凶残的兴奋剂,完全没有给对方甚至自己回气的时间,赤跋一步重重踏出,脚下地砖登片碎,身体则如炮弹般向前射出,劲灌双拳,平平推出。这一招毫无花巧,且人在半空满是破绽,但那股惊人爆发力所带来的速度与破坏力却足以弥补一切破绽,掀起的罡风竟迫得谢云伦元昊两人一时难以呼吸。
又是“当”地一记金铁交击之声,元昊的刀再次与赤跋的拳硬捍在一起,但不像初次那般,两人虽都觉得筋脉剧震,却连重新把稳身形都来不及,便又如疯虎般死斗在了一起。
刀如电,拳如火,气劲与气劲彼此冲撞迫散,将厅上的茶几座椅削得千疮百孔,一众无辜的宾客更是缩到了大厅墙脚,满脸惊惧地望着场间发生的一切,可凭他们的肉眼,却根本看不清元昊与赤跋的动作,只觉阵阵劲风扑面生疼,手脚冰凉的同时豆大的汗珠早就**了从头到脚的华贵服饰。
但身为决斗者之一的赤跋,却很清楚两人的每一回合攻守之间,究竟有多少凶险暗藏其中。这元昊方才偷袭自己的一刀而且堪称无懈可击,但自己凭本能与之硬拼一记后却发现此人功力比起自己还是差了一线,即使仗着兵刃之利,赤跋也有信心在五十合之内将其毙于铁拳之下。可那之后,元昊竟然可以在眨眼间就平息被自己拳劲扰乱的内息,再次扑上,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自己。而且之后的刀招亦是劲力浑厚,招式精妙,一致隐隐占据上风,将他赤跋压制住了。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赤跋无瑕深思,况且他也的确不是以智计策略见长的武者,在他的字典里,就只有两个字:硬打!
只见两人越打越快,赤跋原本一身蓑衣早被刀锋割得片碎,下身只着一条粗布裤子,脚踩一对破旧的草鞋,赤裸的上身那一片片赤红肌肉煞是扎眼,肌肉群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彼此咬合拉伸,仿若充满恐怖能量的火热熔岩一般。作为对手的元昊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乌亮长发与宽大的袍袖衣襟一起上下翻飞,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握刀的手指早已从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叮叮当当地一串金铁之声后,赤跋那精钢般的双臂再次抵挡住了元昊的一套绵密杀着。那一刀快似一刀的猛攻,也让长期被迫采取手势的赤跋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无名业火,觑准元昊刀招已老的瞬间,一声暴吼,上身本已虬结的肌肉更是如小山般隆起,每一寸皮肤仿佛都要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撑破,手臂上的毛孔先是本能地张开后又被强行锁闭,防止内力的外泄。
震耳欲聋的暴吼犹自震得人鼓膜剧痛,赤跋的双拳已齐齐捣出,轻易破开元昊临时组织起的刀网,直取心口要害——
砰地一声闷响,元昊飘身飞退,赤跋那致命杀拳击在实处,却是被原本立在一旁的谢云伦横肘接下,竟无法再往前递一分一毫!
“哦?”赤跋眼中的讶异中透着一股审慎,“本想收拾了这小子再来料理你——没想到,嘿。”
只见赤跋闪电间化拳为爪,手腕一翻反撩向谢云伦咽喉与小腹,同时沉腰进马,欺进谢云伦下盘,显然是准备以最简单有效的近身短打将眼前之敌迅速解决。然而,谢云伦在此关头竟完全没有躲闪和防御的念头,反而在赤跋爪形未成之际爆发寸劲,左手顺势翻肘画圆荡开赤跋的撩阴爪,右手指剑直刺赤跋眼窝。这一刺似缓实疾,后发先至,扬起的气劲直接压得赤跋的左眼短暂失明,不得不中途撤招自保。
赤跋缓缓睁开兀自剧痛的眼睛,体内的战意却也如怒涛喷涌而出:“谢、云、伦!!!”
在来之前,他只看到资料上有关谢家剑法和轻功的内容,刚刚也一直防备谢云伦会以轻功扰敌后出剑偷袭,但直到方才他才惊讶地发觉,谢云伦的拳脚功夫竟也如此了得,看火候更是胜过之前那使刀的元昊不少。但铲除人间对神不敬的叛乱分子是神族的赋予自己的使命,赤跋也时刻牢记自己神仆的耻辱身份,多年来一直都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只盼能将功补过,洗刷家族被削除神籍的奇耻大辱,重新执掌斗部大神的斗神印。
所以,没有任何地迟疑,赤跋已经重新凝聚力量,朝气定神闲的谢云伦扑了过去!势若风雷的重拳连环轰击,却被悉数挡开。三拳过后,赤跋已清楚地认出,谢云伦此时所打的正是前朝正宗军拳。这套军拳可谓源远流长,是前朝太祖皇帝下令研发的。当时汇集了军中一大批技击高手与民间的武术家,将数十种近身擒拿搏击的招式反复锤炼,去花巧、重实战、易上手,最后才形成这么一套军拳。
军拳最中心的要旨就是两个字:直接。这直接,包含了轨迹的直接,即出击动作简单有效,中途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转折,以两点间直线最短来指导招式,讲求先发必先至、后发亦先至;另外,还包含了用劲的直接,毕竟普通军人不是江湖中的武者,他们虽也修习一定的内功心法,但却永远做不到力分多重,连绵不绝的境界,因此追求的是每一击都不浪费,聚集力量,以力破巧。
赤跋自诩继承了家族武学天才的血统,对这套军拳自是了如指掌,而能遇到这样一位与自己走同一路子的好对手,也让他热血沸腾起来,心中更是升起一种类似竞技的求胜心,当下更不多话,拳如流星,每一击都与谢云伦硬拼到底。
可刚猛直接的军拳此时在谢云伦手中却又焕发出了另一种光彩。谢家家传武学本就讲究内外兼修,内功亦是以绵绵无绝见长,此时配合霸道的外功一齐施展,那军拳倒反变得有形无实了。谢云伦劲贯全身,他的拳脚俨然生出一股黏力,一边化解赤跋猛攻力道的同时更将他肢体吸住牵引,在外人看来,那赤跋的拳脚虽然虎虎生风,却好似每一下都打进了糯米糕一般,不单力量全部化散,拳头也被黏住,而每多打一拳,手上的糯米也就越多,身形便愈发沉重,动作也愈发迟缓。
赤跋最初对谢云伦的忌惮并不深,直到此刻才发现场面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所掌控时却已来不及了:
他的内力明明不如我,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心头火起,赤跋狠命地挥动铁拳重组攻势,奈何一身蛮力就似使不出一般,不仅动作破绽百出,身上更是汗出如浆,狼狈不堪。总算谢云伦的内力虽有韧性,却还没强到能破开赤跋护身气劲的地步,因此尽管两人互有攻守,一时之间也不至于分出生死,拳来脚往之间已由最开始的杀招对拼渐渐演变成了内力的较劲,但只要真的这样一路用慢动作打下去,内力弱的一方势必力竭而死。却也就在这两人骑虎难下的生死关头,赤跋只觉后劲一丝凉意突然袭来,当下心中一凛,正要攻向谢云伦的一记刺拳中途转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后打出,以攻代守。当他铜铸一般的手臂与那凉意硬捍在一起时,才发现偷袭者竟是元昊。
与此同时,谢云伦已趁着元昊出手的空挡分身退开,凝神回气,内心却极是震撼:刚刚若非元昊及时解围,自己恐怕很快便要拼个油尽灯枯了!同时亦震惊于赤跋那一身惊人艺业,如果区区一个神仆便有如此修为,那么东海那些真正的神又会是一群多么可怕的存在?先帝遭遇众神围攻时自己修为尚浅,心智也远不如此刻成熟,竟低估了神族的实力,现在看来,自己的确是井底之蛙,只盼唯一的儿子书念可以躲过此劫。可若让他知晓自己的儿子早就被奔马撞得口吐鲜血倒在路旁的话,恐怕谢云伦当场便要自我了断了。
经过一番调整,元昊的刀比上一回合更快,去得更尽,疯魔般将赤跋那巨大的身躯尽数笼罩在刀芒之下,并且放弃了一切虚招,每一刀皆攻赤跋所必救,短短一息的功夫似刺出了成百上千刀,挥砍之间生出一种燃烧生命的壮烈感。而当元昊体力渐渐耗尽,快被赤跋轰破刀网的瞬间,谢云伦则再次出手,用那带着诡异黏力的军拳迎战赤跋。
如此一至快一至慢,奈何两名对手皆非泛泛,赤跋在两种极致之间越来越疲于应付,心中尽管窝火,却也毫无办法。只是人力有时而穷,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族,也没有使不完的力气。随着赤跋的状态渐渐回落,谢元二人的交替也变得愈发频繁且无规律起来,完全不给赤跋适应的时间,誓要他顾此失彼,最后惨败身死。
“嚓!”第一次,元昊的刀锋得以一尝赤跋的血肉,虽只是前臂上浅浅的一道口子,但却仿佛为赤跋体内久战之下以显紊乱的真气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登时将他一身横练硬功破了一半。元昊当然不会放过先机,刀卷如浪,又是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抢攻,斩得赤跋身上血花飞溅。一旁回气的谢云伦也不待元昊做任何的提示,便强提一口气,一掌印在了赤跋后心,内力更是狂吐而出,疯狂破坏着赤红色伟岸身躯的内部。
赤跋被元昊斩破护身劲时还只是有些讶异,可等吃了谢云伦那一掌想要组织真气抵御时才发现竟无法顺利运气,伴随着从体内深处喷涌至四肢百骸的疲倦感,他才惊觉自己居然已被这两个区区人类逼到了濒临力竭的危险地步!
强忍着谢云伦的真气在自己静脉中横冲直撞带来的剧痛,赤跋再也无法鼓劲抵挡元昊的刀锋,只见元昊在空中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右足向后借力一点,手中单刀已如电般直刺赤跋小腹!
不好!
赤跋心下大惊,不及细想便强行用双手握住刀身,却还是被刀尖破体而入,刺进了三分。
元昊没想到这赤跋此时此刻还有能力挡下自己的夺命一刀,想再变招却也没有可能,手中的刀便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变退为进,力贯刀身,与赤跋僵持在一起。
就这样,三个人一齐进入了最凶险的内力比拼之中,虽然眼见赤跋陷入腹背受敌的逆境,那些玄差仍旧一动不动的坚守在大厅四周,手按刀柄,脸也隐在斗笠投下的阴影之中,教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他们对赤跋有着充分的信心,还是他们在不得命令的情况下绝不允许擅自行动?
赤跋此时又急又怒,却也于事无补。他自忖已踏入必死之地,平时不善思考的脑子里却飞入了许多父亲战死、家族败亡、自己幼时受尽白眼的不快回忆,一时也忘了究竟过去了多久,是一个时辰呢还是仅仅一扎眼的功夫?
猛地,赤跋的腹中蒸腾起一股火热的气息,自他的胃壁透过毛细血管行入经脉,再游走于全身各大穴位,仿佛是来自父辈的呼唤,又或许是斗部大神的垂怜,赤跋只觉得灵台间最后的一点清明被什么东西轰地冲破,那股暖流给了他比以往更狂傲的斗心,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扫除眼前一切的障碍!
但这些微妙的变化并没有落在谢云伦和元昊两人的眼里,等他们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很不妥时,却发现了一样让两人同时惊讶得只能在彼此眼中寻求肯定的东西:
赤跋的双脚竟缓缓地离开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