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闷响,女孩的身子没有重量般高高飞起,而眼见这一幕的阿狗他们更是呆立在了当地,仿佛忘记了害怕,而也就是在下一瞬间,不知那骑士用的什么手法,阿狗的头便不见了,只剩下脖子以下的部分杵着,一腔热血自脖颈的断口如泉喷出!
密集的马蹄声中似乎有过一两声尖叫?谢书念已经记不得了,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便是乃尔那小小的身子朝后缓缓飞出,边上阿狗的鲜血冲天而起。之后他自己也被马撞飞了,随着那股钻心的剧痛和窒息感,谢书念的视野也终究归于一片黑暗……
“这么说来,这宝珠也有可能是天姥石了?”
“嗯……”王四平轻轻放下茶杯沉吟道,“传闻天姥石外貌平平无奇,光泽黯淡,但却是集天地灵气所生,触之神清气爽,常年佩戴可延年益寿,完全符合这宝珠的特征。”
一言甫出,厅内便是一片哗然,有钦佩王老见多识广的,有惊叹于传说竟已成真的,当然也有阳奉阴违,暗自鄙视王四平这副万事通做派的。
却只听“乒”地一声,一只茶杯跌落在地,整个大厅随即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大家纷纷寻找着究竟是哪个冒失鬼如此不开眼,竟在这种场合出丑,但最后却惊愕地发现,那茶杯却是由谢云伦手中跌落,在他面前化为一地碎片。
在场的宾客们此时还是一脸狐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见谢云伦一向风轻云淡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两眼射出厉芒,望想一直站在一边的那名抱剑老仆。那老仆仿佛入了定一般,一直都是微微前后晃悠着立在厅角,似乎随时都会一个瞌睡便倒了下去,是以不少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就这么被谢云伦狠狠一望,那老仆便似乎清醒了过来,身形化为一道灰烟飙出大厅,鬼魅般消失在了厅门口。
眼见这诡异的一幕,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语,唯独元昊神情凝重地转头望了望主座上的谢云伦,长身而起:“大哥救命之恩,元某无以为报,不知府上可有称手的兵刃?”
“哈哈哈,贤弟也太小看我谢府了吧。我名下也有两家兵器铺子,若一把也入不了贤弟的法眼,那我关门大吉就是了。”说着,谢云伦变戏法一般从座椅下摸出一口朴刀,隔着座位抛入元昊手中。元昊接剑在手,双目微瞑,良久方道:“夫刀,兵中霸者也,果然好刀!”
堂上的一众宾客都被两人这爽朗豪气到诡异的语气弄得一头雾水,但久在乱世所培养出的直觉已暗暗在心底告诉他们: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当在厅内都能隐约听到那阵催命般的马蹄声时,随着一声轰响及木料碎裂的“喀嚓”声,谢府的大门已轰然倒下,其中间或夹杂着仆从们的惊呼、哭喊,但这些声响最后不过也就是被一声声闷哼或惨叫所终结。
才一眨眼的功夫,第二进的木门亦被强行破开,当先一人已纵马抢至厅前,其实如洪如涛,厅内的缙绅们不少都起身走避,或躲往客厅深处,但却见此间主人谢云伦和元昊两人正面沉如水地盯着那一人一马,脚下却仿佛钉住一般岿然不动,才尴尬地放慢了脚步,不断转头望着陆陆续续站到厅前的蓑衣人和谢云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呼!——”当先一匹马打了个响鼻,背上的骑士似再也没有耐心,翻身下马,大剌剌地踏入厅内。不知为何,这蓑衣人虽说身材的确高大魁梧,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某种巨大无比的存在一般,此人一进屋内,好像整个空间都被他一个人占据,连供人呼吸的空气都被强行挤走,教人一时胸闷气窒,难受无比。就连那人的呼吸声听来也格外沉重,如一声声闷雷在厅上炸开,闻者心惊。
“咚!”一声闷响,那人藏于蓑衣内的手轻轻一抛,将一样圆滚滚的物什丢了出来,骨碌碌地直滚到谢云伦脚下。众人目光循声望去:竟是个血淋淋的人头!而且看那大小和发型,正是名少年人!难道——
自那男子步入大厅开始,谢云伦便已将提起精气神,将来者牢牢锁住,也因此,即使那人的大半脸孔扔藏在压低了的斗笠之下,谢云伦仍能“看”到那双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睛,以及始终挂在嘴角的那抹狞笑。
而当他低头看着脚下的人头时,尽管鲜血淋漓,人头的表情惊恐万状,扯动的肌肉在僵硬后甚至改变了本来的样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书念,而是书念的好友阿狗。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明白这些煞神们不知为何竟弄错了自己儿子的身份,错杀阿狗,而书念却有极大的可能仍然活着!现在谢府上下恐遭灭顶,唯一能做的就是——
谢云伦在盯着人头看了许久之后,整个人才渐渐急促地颤抖起来,而当他慢慢抬起头时,众人才发现他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平时温润深邃的双眼此时射出的只有惊惧悲痛的光。但这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重又闭上眼睛。之间他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双眼再次睁开,眼中一派森冷,更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决意:
“诸位好友,谢某今天恐招待不周,各位还是先行回府吧,改天谢某再登门赔礼。”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纷纷抢出门去,可只听“唰”地一声,原本守在厅外的蓑衣人们一齐朝里跨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竟只发出一个声音。如此训练有素,恐怕只有军队才能做到。而且那一步之间弥漫出的杀伐锐气竟是毫无遮掩地迫发开来,仿佛只是这小小的一步,便踏出一片尸山血海来。
完全不理会惊惶的缙绅名士们,那名魁梧汉子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这人相貌极其普通,头顶油光锃亮,一双细长的眼睛幽幽吐出如蛇蝎般的死亡气息,看起来的确是个可怕的杀手——除了他那身赤红色的肌肤。
如火,如血,如高温下的钢铁一般,红肤巨汉此时犹如一名来自地狱的使者,在掀开盖头的瞬间,将死亡的恐惧深深烙入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哈哈,”谢云伦似乎完全不受那男子的影响,冷哼道,“什么时候玄差里也有阁下这样的人才了。”
此话似褒实贬,是人都能听出语句中的讥讽意味,但那红肤巨汉和厅门口的一众蓑衣人显然也不是会轻易被人影响心志的角色。
“谢云伦,正明七年进士及第,正明十八年拜户部侍郎。大汤亡国后携家眷财帛潜逃至延陵郡,改头换面,做起了富家翁。呵呵,好一个富家翁,好一个前朝余孽!”
此言一出,人群中更是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这谢云伦竟曾是前朝的户部侍郎,怪不得于商道之上能有如此成绩。可最奇怪的还是,前朝为官者众,大汤亡国树倒猢狲散,隐于市井山林者众,有不少甚至高调出仕,辅佐各路郡守军阀争霸天下,却从没听说有人会针对所谓前朝余孽进行狙杀,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玄差,你们只不过是东海神族门口的一群瓦鸡土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在我家门口乱吠!”
东海神族、玄差,一连串的名词把众人绕得云里雾里,但此刻绝没有一个人蠢到开口问个究竟,谁都看的出来,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刀兵相见,血流成河的局面。
“哼,玄差?!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和背后那群狗是一路货色么?!”那自称并非玄差的红肤巨汉仿佛被谢云伦的一番话戳到了痛处,语速越来越快,气息也粗重了起来,“我本是斗部大神长子赤跋,身份何其超然!没想到正明那狗贼竟用计杀了我爹,我和我所有兄弟姐妹都被贬为神仆,终身不可成神!狗皇帝逆天而行,不自量力,最后身首异处,戮尸玄武门,是他咎由自取!”
一段话说下来,赤跋的双眼因为愤怒和耻辱而布满血丝,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一众宾客见此状况也是人人自危,只有少数思维缜密的人却隐约觉得这自称神仆的家伙所说的话里似乎有点问题,一些可能要颠覆天下人常识和历史记忆的东西。
“哈,原来是你个死剩种!你老爹不自量力自寻死路,活该你全家男子世代为奴为仆,妇人为娼为妓,永无出头之日!”一贯温文尔雅的谢云伦此时仿佛一条疯狗,一反常态,满嘴脏话,众人只道是他初遭丧子之痛,现在又有自称神族的人杀上门来,大概心志早已失常。但事实上,谢云伦此时却是越演越冷静,他要用尽一切办法撕破脸皮,羞辱激怒赤跋,也好速战速决。此时自家已被玄差重重包围,他是自知再难幸免,只盼早些动手后玄差们也能立即撤离,那自己可能尚在人间的儿子书念才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
然而这赤跋虽被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竟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大手一翻,硬是凭空扯起一股气流,将那黑匣中的宝珠吸入手心,低头痴痴地看着,一脸悲痛。可惜他相貌虽无甚特别之处,奈何一身赤红皮肤太过诡异,做出这表情时实是比鬼难看。
“谢云伦,你可知道,这颗珠子是何来头?”不等谢云伦回答,赤跋已抬起头来,面带微笑,但眼角的泪光却暴露了他此时真正的情绪,“这珠子,就是被那狗皇帝生生挖下来的,我父亲斗部大神的眼睛!”
直到闻及此言,谢云伦才终于想通为何今日会遭这灭顶之灾了。
“哼,看你表情,是明白了吧。就凭着这颗眼珠,我就算是在万里之外的东海,也能感应到它的所在。我本没有必要铲除你这种蝼蚁一般的东西,可惜你手里竟有我父亲的眼睛,今日,就别怪我大开杀戒了!爹,您的遗恨,就由我来继承!”
说着,赤跋竟一口将那珠子吞入口中——
就在此同时,元昊人已如箭一般窜至赤跋面前,一口朴刀在半空画出一道银色的冷虹,直贯赤跋的咽喉要害。这一击来的太过突然,而在刀尖距离赤跋不到三寸的时候,赤跋才刚刚吞下那眼珠,喉结正随着吞咽动作上下蠕动着。可就在这生死立见的一刹那,赤跋竟双眼暴张,射出骇人的凶光,同时左手握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击在刀锋之上!
只听“当”一声长鸣,震得人耳膜生痛,而元昊的刀竟已被赤跋的拳弹了回去。元昊人在空中,受此巨力也登时吃不消,气血翻腾间强压一口真气,身形硬生生倒拔两丈,稳稳落在谢云伦面前,横刀独立,动作端的潇洒漂亮,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迎风踏枝的偏偏佳公子。
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刚那一拳是多么恐怖。方才的一击,他可以说是蓄势已久,觑准赤跋吞咽到喉咙口的一刹那出手,不可不说是出其不意。也因此那一刀他更是全力以赴,一往无前,全没留下后招,只盼能一击奏功。
无奈那赤跋的反应实在太快,在那一瞬间,元昊可以很清楚地看清赤跋身上每一个毛孔的呼吸开合,更将赤跋遭袭时眼中的惊讶一览无余,可不知是不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赤跋眼中还残留着惊恐时,他那可怕的拳头已经后发先至,重重轰在了刀锋之上。这恐怕已经不属于武学修为的范畴,而是一种纯粹的战斗本能。
元昊出刀、交锋、退避,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眨眼间完成,但期间造成的气血冲击却久久不能平复,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幸好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忽地贴住他的后心,随之一股内力暖洋洋地传来,游走四肢百骸,助他平复暴走的真气。
“贤弟,今日或许就是你我最后一战了。”谢云伦沉声说道,话语中透出一丝不详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