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是位极为美丽的夫人,看起来比何夫人还要年轻些,她身穿紧身瑰红色锻袍,锻袍边滚了一圈嫩绿春芽花边。锻袍勾勒出她玲珑的身躯,映得她双颊微红,很是好看。她下身穿着一条墨绿绣着大红玫瑰的凤尾裙。脑后梳着一个如意髻,如意髻上插了一支金丝累凤翠雕簪,凤嘴下垂着一颗拇指大的粉色珍珠,发髻边簪了一朵大红的牡丹。衬得她雪白的肌肤、艳红的樱唇、细细的睫毛,微闪的星眸里朦胧半眯着,像要勾了人一半的魂魄去。
她翘着兰花指,食指上的一颗绿宝石戒指耀耀生辉,手心里绕了一圈粉红色的洋纱手绢,跟着她的移动散发出阵阵香气。
如此做着而妖娆的女子,月媚揣测着她就是曹嬷嬷说过的黄家从戏楼里娶回的三姨太。
“哎呦!看把我们的新娘子给吓得。来,你不认得我们,她是我们漂亮的大小姐黄莺儿,我是三姨太。”说着,她一手搭在月媚肩膀上,带着她在靠窗的圈椅上坐下,一边招呼着身后丫头把托盘连带里面的茶水糕点放了在桌子上。
浓烈的香水味呛得月媚咽了好几下口水,赶忙深呼吸几下,才回过神来。
黄莺儿不觉地嘴角上扬起来,好心情地坐在了圈椅上,左瞧瞧右看看,打量着新房,口里却依然是漫不经心地话:“黄府里谁有三姨太好看啊。”
“我啊!呵呵呵呵……”三姨太用手绢半掩了口,一阵花枝乱颤:“我老了呀。你可是一朵鲜美的花儿呢,我们这些半老徐娘比不上了。嗯……”她一阵带着尾音的娇哆,让月媚指尖发冷。
“哪里,哪里。以后我也会老,还不知道咋样呢。”黄莺儿假意推脱着,边起身走到屏风旁边观看起来,忽的她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又坐了回去,对三姨太眨了眨右眼。
三姨太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回头看见月媚还在茫然地望着她们,赶快说道:“新娘都是挨饿的份。快来尝尝刚出来的玫瑰饼和糯米茶。我们怕你孤单,特意来陪陪你。是吧,莺儿?”
“嗯。是。我们府上的玫瑰饼很好吃,玫瑰都是自己种的。”黄莺儿答非所问地捏起一块饼,递给月媚。
月媚好笑地望着两人你说我答,心知两人绝不会来她这里闲聊那么简单,更何况今天是婚礼。
过了一会,黄莺儿见月媚没接玫瑰饼,倒有些诧异,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三姨太眼尖,笑眯眯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月媚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知道莺儿姐姐和三姨太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有点东西在这屋里,要拿回去。”三姨太小心翼翼说着,边看向案几上的花瓶。
月媚心中有些不乐,这大婚当天,再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新房里,也没有当天就来取的道理。她皱着眉头,不知怎么打发这两人才合适。正在此时,她瞥见外面游廊上姗姗而来几人,里面便有熟悉的曹嬷嬷的身影。
月媚干脆低了头默不作声。
但见黄莺儿一直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她也忍不住眼角跟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
只见她的对面就是一架八扇红梅报喜屏风,西边摆着一个老红木酸枝洋钟,洋钟旁边放着一架紫檀木仿竹节雕鸟纹多宝格,多宝格上放着一些玉瓶瓷器作为摆设,上面有一套八珍瓷瓶很是显眼。多宝格旁边置放着一个老红木三门橱,最难得的是三个红木门上都嵌着明晃晃的镜子,镜子里映入的满屋的一片喜色。左边是一个老式的红木百鸟朝凤梳妆镜,镜前放着一个玻璃瓶,瓶里插着两支绛红色的牡丹花。
屏风外,左边靠窗横放着一张紫檀雕花翘头案,案几上摆着一对矾红地花卉方瓶,瓶里满满地插着开得正艳的虞美人、玫瑰、月季等花。案几旁放着几张最新式的梨花木圈椅。
这会,黄莺儿的眼睛一直盯着里面的多宝格,此时见月媚不语,只当是默应了,立刻高兴地冲到多宝格前,取下了那套八珍瓷瓶。
八珍瓷瓶一共八个,以血丝黄玉雕成手掌大小的八式传说中的奇兽,奇兽或捧或背或口吐三寸高矮小瓷瓶,而每只奇兽脚下都有八种吉祥如意的图案。黄玉剔透、线条优美、雕工精细、奇兽是栩栩如生,据说每只奇兽的眼睛均用一颗夜明珠剖开镶嵌而成,每到月圆夜便发出奇光。是皇家珍藏的一套瓷瓶。
月媚之所以认得这套瓷瓶,是跟随母亲去八格格府上做客,八格格刚从老佛爷处得到的赏赐,拿出来在那里炫耀。可就不知何时落入了黄家人手里。
这个黄莺儿倒是个识货的。
“这个还给我吧?”她边说边把托盘擦干净,一一摆放在上面,用手绢盖了起来,站起来就准备离开。
“等等,还有我的。”三姨太说着径直走到案几边,一手抱上一只对矾红地花卉方瓶,又嫌太重,干脆取下里面的花,抱着一只正想把水倒在旁边的痰盂里。
那套方瓶足有三尺高,是乾隆爷的御赐之物,也不知是怎么落到了黄家。
两人的胆大行为让月媚诧异地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来。
“住手!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一声威严地责斥声从天而降,惊得三姨太瓶里的水硬是没倒下去,又抱着放回了案几上。
月媚抬头一看,原来是扶她下轿的二太太。她身后站着的正是她的丫头春兰和奶妈曹嬷嬷。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曹嬷嬷赶过来扶着了月媚,边拍着她的背边悄悄推了推月媚,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赏赐见面礼怎么能拿些许大物件呢。春兰还不快快拿出荷包来。”
月媚赶忙接过来笑道:“是的。刚才你们都不在,我没找到……”
“这个可是老太太赏给我的生日礼物,”黄莺儿打断她的话,嘟着嘴脆生生喊了出来:“本来想着二哥哥好不容易才归来成亲。如今既然不是成亲,就该还给我!”说着不依不饶地一把将八珍瓷瓶抱在怀里,瞪着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一沉,浑身发出凌厉之气,身后的丫头们赶紧往后一缩。
黄莺儿眨了眨眼,嘴里堵着气,却再不敢出声,死死抱着那八珍瓷瓶不松手。
旁边的三姨太手忙脚乱地把花插好,重新放回了案几上。又拿出手绢胡乱在案几上擦了擦水渍。眼睛一眯,哆声笑道:“哎呀。我手绢脏了,先回去换换,免得待会老爷见了不喜。”说着,她拉了拉黄莺儿,准备从二太太旁边溜出去。
哪知黄莺儿不依不饶,抱着瓷瓶一跺脚,仰着头瞪着二太太,边靠着三太太,边大声喝道:“我不跟你们说了,我找奶奶去。”
二太太不怒反笑,走到圈椅上稳稳坐下,理理衣衫,慢条斯理道:“老太太今天高兴着,这会刚吃了饭,在经堂里念平安经,待会会午睡片刻。如果大小姐能等得了,去去也无妨。只是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谁去扫老太太这个兴?家里可还有三个病人呢。”
黄莺儿已走到了院里,听见她如此一说,脚步放慢,再悄悄回头看看二太太,只见她和往常一般,露出慈祥的菩萨面容,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凌厉只是她花了眼。
可是,二太太的话却绕在她心间,怎么也挥之不去。她磨蹭到了门口花架下,犹豫了半响,始终抬不出脚走出去。再一看三姨太居然没了身影。想了又想,慢慢后退几步,忽然扭头跑进新房,将怀里的八珍瓷瓶一股脑扔在桌上,不服气重重哼了一声,跑到门口又扭头嘟囔着:“还说是个格格,这点东西都看得上!哼!我找父亲去……我找母亲……”
话没完,就看见二太太瞪来的眼神,赶忙收了下面的话,一溜烟跑了出去。
二太太这才舒了一口气,对正在收拾的丫头们挥挥手,片刻间,喜房只剩下她和月媚以及月媚的丫头春兰和奶妈曹嬷嬷。
旁边的春兰双眼早瞪得大大的,稀奇地看着她们一进一出说话,手里捏着早摸出来的两个十分精致的红色缎面大荷包,愣在哪里。
曹嬷嬷微微叹口气,可怜她的月媚,这般的人物却进了这样的家。说来说去都是何夫人惹的祸。想着看看月媚,却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仿佛一切不管她的事。再拉着春兰出去,在门口站着。
二太太见人都走了,才微微叹口气,站起来,一一打开窗户,面带微笑,不急不缓说道:“她那香水是老爷从上海回来时,带回来的。每人都有一瓶,就她爱成那样,又把别人的都讨了去。”
月媚见她站了起来,也跟着立在椅子边,笑着:“既然她喜欢,我这里也有一瓶呢。是姨母从国外带回来的。”
二太太一把拉住月媚,温和地说道:“你的自个儿留着吧。我的儿,今天可是委屈你了。”
二太太这一说,月媚在一直涩涩发酸的眉头才慢慢疏解开来,却又涩酸了心头,几滴水在心间流转着,泛上了眼角。她赶快眨眨眼,带着笑接道:“我忘记了带荷包。”
“真是傻孩子,哪有礼服里带着红包的。都是奶妈丫头带着的不是。再说了她们也不对。不过,这些事自有老太太和老爷他们去处理了。我今天来是想说今天的事。哎……”说到这里,二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月媚见她都如此说了,更不好接话。心里猜测着,刚才曹嬷嬷她们便是被她叫了过去说这事,估计也有老太太在身边。曹嬷嬷最向着她了,刚才她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应是没什么大事。
二太太见她只揉着手里的丝绢,,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她鹅蛋脸、柳眉星眼,盼顾间神采飞扬,头发漆黑,行动大方温柔,暗暗称叹着果然是大家闺秀。
她点点头,双手拉着月媚的双手,望进她的眼里,啧啧赞叹:“看看你这摸样,十里挑不出一个来的。嫁入我们家倒真是委屈了你。今天的事都不怨你。是我的两个儿子不争气。他们……”说着,她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用绢帕按住鼻子。
月媚扶着她坐下,自己站在她身旁。好会只听她继续说道:“我这两个家伙都是混世魔王。一个喜欢在外晃荡,八年五年的才见上一面。另一个,整天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小姐。脾气都大,偏生老太太和老爷都宠着。这次也不知为何,老爷和鸣扬、鸣光都病倒了,只得急急地催回了鸣容。不料他一听是冲喜,大怒,竟以死威胁我。我的心……”
说着,她的眼泪如线一般落了下来,她用手绢按住,不会就湿了。月媚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她说的几个名字谁是谁,只得递过自己的手绢,倒了一杯水,双手递给她。
二太太双手握着茶杯,也不喝,好会才“哎……”了一声,继续说道:“老爷叫人关了他。等我去看他时,他居然要上吊。我只好偷偷放了他。鸣扬呢,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竟然跟我说他去就去吧。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拉来行了礼……”
月媚这时才算明白过来,感情她嫁的就是这鸣容二少爷了,只是人家不愿意娶她。那坐在轮椅上的便是三少鸣扬了。
看来,她新婚第一天,便成了弃妇。但是,看那三少的样子,恐怕不必二少,更嫌弃她。
这便是未来的幸福生活、如意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