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温如言,二八年华,并非十六花季,而是二十有八,在上海滩某知名时尚杂志担任插画师,收入尚算宽裕稳定,常言之下的高端剩女。
当年大学毕业,自己不顾赵晶莹的劝阻,追随初恋男友来到上海,后来,眼睁睁看着陈云逸身边桃花不断,分分合合,几年下来,自己才终于死心。
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如赐予女人的一杯毒酒,心甘情愿地以一种最美的姿势一饮而尽,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生死度外。这是青春里的自己吧。
年少时,总是我自倾杯,君且随意,那般简单的爱,爱一个人,一朵云,一片海,长大了,不是敌不过时间,敌不过的原是世情,再不敢如当初般倾其所有。
哪怕遇见对的人,也只是相对无言,心里过了春秋,暗自演绎了离合的戏码,于是曲终人散。这些对方却是不知的。
匡匡在《时有女子》里写道: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可我知,我一直知,那人永不会来。如言常常觉得再不凡的女子大约一生都是如此,边走边爱,可是当烟火飞逝,飞鸟化鱼,回首处,便只剩灯火了。
如今孑然一身的如言,和无数拼搏在这繁华都会的外地人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回到不属于自己的窝睡觉,第二日又重复着前一日的一切,周而复始,人越发的麻木。忘了自己还会微笑,还会哭泣,还会爱,还会恨。
努力的工作,却忘记了自己为何这么努力。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把插画稿在Deadline之前交了上去。
给自己冲一杯咖啡,站在28层的办公室窗户前,向外望去,钢筋水泥的大厦楼房,把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连一块完整的云朵都看不见,心里陡然生出绵延的悲伤。
2012,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那时的自己30岁了。还未曾一个人远行,未曾见证过雪山湖泊,大海波澜,甚至还未曾为人妻为人母,这般枯涩无味的人生,自己该在墓志铭上写下什么,难道只是此人一生无言。
于是中了邪一般,不顾同事规劝,主编挽留,亦然辞职。辞了职,如言却没了方向,出门旅行,可是去哪里呢?!
抬眼看到了书架上的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据说王小波对杜拉斯很是倾慕,大约源于这个女子如他一般真实,用尊严之口诉说着那些未必尊严的故事,不容亵渎。温如言也是一直深爱杜拉斯的,她爱她的那一句“城市分泌的毒汁滋养我”,那个分泌绝望毒汁的欲望女子,她年少时生活的那个小城,那条蜿蜒的伤痛之河,那培养了她敏感而阴郁气质的潮湿空气。
大学时,如言就和晶莹说过,西贡是世界上最适合谈一场旷世奇恋的城市,在那河边走过,看着那旧旧的白色百叶窗的房子,似乎还可以窥见当初爱情发生时候的模样,那里就是杜拉斯的越南,如言心里有了打算,转身去订机票。
“湄公河上的渡轮,一个戴呢帽的十五岁的白人女孩穿着旧的丝质连衣裙和金边高跟鞋,梳印第安式的小辫,涂鲜艳口红,虽然贫穷,却有放肆的眼神,她在这里遭遇了她一世的宿命,那个二十七岁的黄皮肤男子。”
此时如言还不知道,这一纸机票将把她带到,一个男子身边,她将甘愿用自己的一世凄凉,换他的一生欢颜。西贡,是杜拉斯的西贡,灵魂跟着河流蜿蜒在大地的伤痕里,时光经过,爱恨沉湎,暮年在午夜梦回里只敢回忆,却再不敢谈归途;会安,将是温如言的会安,石桥经风吹日晒雨淋,暗夜苍老,红颜偷换,爱过的人,伤过的心被辗转的人事拉长,弥散进风里,淡若无痕。
登机之前,如言给赵晶莹打了个电话,简短的说了自己辞职,并且此刻要去越南旅行的近况。如言话音刚落,晶莹就对着电话大吼“温如言,你个死丫头终于想开了,陈云逸那祸害折磨你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早早醒悟,重新找一棵大树吊死了。”不给如言插话的机会,晶莹又说“你也都28岁的人了,快点艳遇一个好男人,把自己嫁了吧,我们家小虎都三岁了,你还一个人晃荡呢,女人禁不起岁月啊”
防止晶莹又开始长篇大论,如言赶紧说自己就要登机了,不聊了。挂断电话前还听到晶莹吼出的“艳遇”二字。
“艳遇”,如言玩味着这两个字,来自不同远方的男人女人,在某一时某一地相遇了,或许都是生病的人,有伤的人。于是拥抱取暖,想要治愈彼此,只上床不说爱,可是床也上了,爱也做了,心里的伤啊病啊,不见丝毫的好,亲近到零距离甚至负距离,也无法让彼此温暖。
他们都不知道真正可以治愈伤口,温暖心灵的只有爱,可是那字眼,一说出口,就是万劫不复。代价太大,任这世间熙来熙往的人儿,哪一个也不愿如此轻轻然的就付出一整颗心去。于是,艳遇,终究是如此肤浅而无意义的词汇。如言的心本就是一个带着裂纹的瓶子,哪肯让自己再陷入这般纠结挣扎里去。
登机之后,如言没有选到靠窗的位置,看自己手边的靠窗位空着,就先坐了过去,想着一会儿人来了,和人家换下就好。结果,昨晚太过兴奋,没有睡好,这会儿睡意袭来,竟然就睡了过去。
“小姐,醒醒,已经到达岘港机场了.”等如言醒来,飞机已经降落,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空的,身上盖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外套,如言起身,把外套递给空姐,谢谢他们的照顾。空姐摆手,说是坐在如言身边的男士给如言盖上的。如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外套,只好拿在手里,下了飞机。
取了行李,往外走,如言记得攻略上说,新山机场左手边就有出租车服务处,可是走出来找了很久竟然都没有,正在如言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时候,看到不远处停着几辆sleepingbus,上面写着DANANG---HOIAN。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不是胡志明市吗?怎么会有岘港到会安的巴士?!如言又拿出自己的登机牌仔细看了一遍,自己这个糊涂虫,订票的时候只和人家说要一张到上海到越南的最近的机票,却忘记越南有不止一个国际机场了,连岘港也有国际航班经停。
如今怎么办,要从岘港飞到胡志明去,费时费钱,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搭了车,请司机把自己送到了白藤路上,这边餐馆旅馆密集,捡了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住了下来,安顿好已经快五点了,如言全无睡意,就索性起身出门走走。
沿着白藤路往北,不多时就走到了汉江桥,感到自己饥肠辘辘。于是在LeDuanSt.路口,找了家门庭若市的小吃店坐了下来,点了一份柠檬鸡肉河粉,还配上了一大个新鲜椰子。电视里竟然在播放着多年前的港剧,配上越南配音,看起来诡异非常。
祭过五脏庙,如言搭车到了海滩,看到的竟然是天也不蓝海也不蓝的一番雾蒙蒙的景象,海风里还夹杂着些许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海滩上散落着几家甜品店,就着这样的海景,如言也无心享用,于是匆匆离去。
回来时,摩托车司机把如言放在了岘港教堂门前,大约一般游客都是这样的行程,如言本想回旅馆,看看教堂倒也有些风味,于是就走进去瞧瞧
不是做弥撒的时间,教堂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如言不是教徒,却不敢造次,这样的空间让如言生出几分敬畏来。随手翻翻桌子上的几本圣经,便看见这样的字句。“Setmeasasealuponthineheart,asasealuponthinearm:forloveisstrongasdeath;jealousyiscruelasthegrave:thecoalsthereofarecoalsoffire,whichhathamostvehementflame.(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
此时的如言,没有人告诉她,她将遇见一个她放他在心上如印记,带他在臂上如戳记的男子。如果可以预知,如言还会走进那座小城吗?!
下午两点多,游荡回旅馆的如言听到前台聚集的几个中国游客说4点还有一班岘港到会安的sleepingbus。
关于会安,如言听说那里的灯笼,裁缝都很有名,自己一向喜欢这样古色古香的小镇子,近几年上海附近的水乡古镇,如言差不多都去过了,只是商业气息渐浓,越发让人失望,但愿这会安还保留些些古味才好。
想到这,如言就干脆退了房,和他们一起赶这一班车,直奔会安去了。一步又一步命运似的巧合,如言正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一座将刻在她心里一辈子的小城,那城里住着的男子,是她命定的劫数,逃亦是逃不掉的。
原来,有一种东西,叫做宿命,只可承受,不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