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然,一只手伸进大衣的口袋,取出一枚木质纽扣,放在手心里摩挲,眼里泪光微闪,尽是柔情。如言啊,只要你回来,我就把这枚纽扣还给你,把我这绵亘了五年的爱情讲给你听。
如言坐定之后,才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几乎虚脱,衣服都湿透了,周身无力,手上还握着刚刚李霁然塞给自己的早餐。打开来看是一份皮蛋瘦肉粥,一直以来,李霁然对自己似乎就是这样一份暖心暖胃的粥。
第一面见他时,自己刚刚从西藏回来,似乎把那个活生生的自己都扔在了珠穆朗玛峰上,扔在了羊卓雍错湖里。拖着看似痊愈,却已然没有灵魂的躯体,回到北京。嫁给什么人,于自己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妈妈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医生,律师,军官,警察,都有稳定的工作,宽敞的房子,或许还有代步小车,以及为数不少的存款。这样的条件在外人看来,哪一个配如言这个如今已经过了30的老姑娘都绰绰有余。
如言并不拒绝,每一个都赴约,不多说什么,对方说一句,如言也只点点头,微微笑,不算冷漠,却有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有的,还坚持着约了如言两次,但久而久之,对方觉得没趣,也就不再纠缠。毕竟到了这个年岁,大家都不是纯情少年少女了,说到底,相亲,无非是男愁婚女恨嫁,好感是有的,可也就仅限于这女的看起来很适合娶回家的衡量,非你不可的炽热爱恋说起来就是笑话了。
李霁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如言回到北京,就被赵晶莹介绍进了她们同一座大厦的一家杂志社工作,快下班的时候,老妈打来电话“小言啊,今晚那个相亲,你可一定积极点,人家是海归,美国留学回来的,在GOOGLE工作,父母都在美国,你们要是结了婚,你又不用伺候公婆,小两口过日子多好。……”
“恩,我知道了,我去,妈,我还没下班,先挂了。”妈妈似乎还要多说点什么,被如言打断了。
“我把你电话给人家了,一会就联系你,你也化化妆,换套衣服再去,别又把人家吓跑了,热情点。”老妈心有不甘的挂了电话。
青春期和更年期的女子同样不安,不同的只是前者的不安张牙舞爪,参杂着缤纷色彩,在无限可能的强大未来的支撑下,带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娇嗔;而后者的不安寂寞无声,枯燥乏味,在经历世事之后向生活低头的认命,带着丝丝悲凉无奈。在终其一生的不安里,女孩长成了女人。
如言的妈妈,如今正经历着那寂寞枯燥却无比强大的不安,而如果非要给这些不安找一个罪人来口诛笔伐的话,自己这个30岁了还没个男朋友的女儿就首当其冲。于是,给如言介绍各式各样的相亲对象是温妈妈如今生活的全部内容和原动力,如言从不反抗,因为反抗只会带来妈妈的一番血泪倾诉,结果只会带来更加密集的相亲安排。因此,听话的出席这些约会,是治疗问妈妈更年期不安的特效药,而如言是唯一的药剂师。
“温小姐,我是李霁然,七点钟团结湖公园门口见,可以吗?”短信就在这时响起了。
“好的。”温如言随手回复过去。结果又看着这两个字发起呆,以前联生就是这样吧,无论自己说了什么,他总是先说“好,好的。”
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家里用晚餐,他的妻子是不是也会穿着白的像喜马拉雅山上的雪一样的奥黛,温柔的坐在他身边呢。甩甩头,自己怎么又想起那男子了呢,不是应该已经忘了吗?!
周五下班时间的三环路,像全天下的汽车怪兽游行示威一般。如言被困在车里,动弹不得,心里更加烦躁。想着自己如果爽约,大约又要被老妈念叨。于是,拿起手机,查到刚才发来短信的号码,拨了过去。
“温小姐?”
如言还没有说话,听到对方的声音,微微一愣,这声音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温小姐,怎么了?”李霁然有些急迫起来。
如言整理下情绪,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堵车,要麻烦您多等一下了”
“没事,没事,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呢。别急。”
如言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然让自己没由来的心抽起来疼了一下。自己对联生说过这句话,可是,当联生回去寻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没有守在那里等着他,找不到自己的他,会是怎么的失魂落魄呢。
简单的牛仔裤,米色夹克衫,戴着一副黑色木框眼镜,干净的寸头,正在抬头张望着路口的方向,入冬的京城,已然有些清冷,或许是站的太久冻得有些麻木,他微微跺着脚。等到如言小跑步的来到公园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李霁然。
正在温如言看着李霁然发呆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如言,刚刚跑了一段路,如言双颊微红,头发有些凌乱,香汗淋漓似乎就是为眼前的女子准备的词汇。霁然走到她面前,忍住想要为她擦汗的冲动,微微一点头,“温小姐,你好,我是李霁然。”
如言也一颔首“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心里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多路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想想老妈应该早就给对方看过照片,也就去了疑虑。
“没事,没事,等到你就好。”说这话时,李霁然站得离如言很近,一直盯着如言,久久不动,不似初见,更像是寻了很久才终于重逢的情人。
“李先生?”如言的一句话,让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后退了一步,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们走吧,我在玛吉阿米定了位置。”
如言跟在李霁然身后,一路蜿蜒曲折,没想到北京城里竟然还存着这样一个神仙之处。一进门,就是一股藏香扑鼻。对门一整面墙上,摆满了铜壶银碗,细细密密的藏式雕花,可见器皿名贵。穿着藏袍的服务生殷勤的来领位,看起来是个刚成年的藏族男孩,脸上还有未退却的高原红。
李霁然做主点好了菜,拉卜楞灌汤包子,酸奶糌粑,还要了观胆(青稞牛肉汤)配扎卡森(藏式薄饼)竟然恰好都是如言最爱的几道菜。喝着李霁然点来的甜茶,如言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千里之外的拉萨城。
那日在八角街的转角,自己一个人坐在玛吉阿米,没有仓央嘉措,也没有女神白拉姆,只有八角街上虔诚或不虔诚的行人,和楼上孤孤单单的自己。
“听说,你刚从西藏回来,想必也去了黄房子,我猜你会喜欢这里,就擅自安排了。”霁然看着对面缩在椅子里的如言,似乎甜茶的暖意融化了她的冰冷外壳,这时的她,面容干净,除了藏了太多心事的眼神,你看不出她曾受过的伤。
“谢谢,我很喜欢。”仿佛刚才那一瞬是错觉,说这句话的如言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其实,我也去过西藏……”李霁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如言聊起仓姑寺的藏面甜茶,聊起矮房子的好音乐,驴窝的砂锅粥,哲蚌寺的经幡石刻,色拉寺的辩经,扎什伦布寺的嶙峋后山,甚至珠峰大本营那所谓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厕所之类。
如言纵是如何缄默,也被他牵引着想起很多西藏故事,于是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舞台上藏族的姑娘小伙儿已经开始唱唱跳跳,俩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着看完表演。
结完帐起身离开,如言拒绝了霁然想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说自己住的很近,不必麻烦。在如言转身之时,李霁然叫住了她“温小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如言,转回身来,看看面前一脸紧张得仿佛等待老师公布考试成绩的学生般的李霁然,点点头“当然可以,李先生,再见。”
听到如言的答案,盯着如言渐渐消失的背影,李霁然脸上现出了孩子般的微笑,如言啊,我终于可以走进你的生命了,现在,不会太晚吧?!
从此以后,李霁然三不五时就会约如言出去坐坐,看画展,逛艺术区,听歌剧,似乎和别人的约会也没什么不同,却有什么地方是恰到好处的为自己而设的那般舒服。
所以,当李霁然生日的时候,他拿出那枚戒指,要自己嫁给他时,如言只是停顿了一下,就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了李霁然的手上。李霁然激动地差点套不上去。
他抱着如言在房间里连连转了好多圈,“如言,我爱你,如言,我爱你……”窝在李霁然的怀里,如言耳畔一直环绕着他低低的絮语,一滴泪落在自己的后颈上,一路沿着脖子滑到了胸口的位置,消失不见。
按李霁然的意思恨不得立刻办婚礼,把如言娶回家。但是婚礼,好歹如言父母和自己父母都要参加,这会儿李霁然的父母正在澳大利亚忙着照顾自己怀孕的姐姐,而如言的父母看着女儿有了男友照顾,解决了心头大事,刚刚预定了欧洲游的行程,再加上李霁然没想到的事情,什么房子装修,酒店预定等等,综合各方面因素,婚期就定在了第二年的5月21日。
这几个月,霁然和如言一直在忙着充实自己的小家,基本上每个周末都耗在建材城,家具城。忙忙碌碌之中竟然也生出些平实幸福。如言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联生了。和李霁然的相处之中,无处不透露出熟悉感。只是未及细想,生活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四次见到自己,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李霁然很早就出现了,甚至比联生更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