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言如雕像般怔怔的坐在地上,手机破碎在脚边,眼泪一直流,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洗手间出来的李霁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如言。李霁然觉得这一刻如言的悲伤就像全世界所有的乌云都漫天漫野的压下来,压的如言和自己都透不过气来。
霁然走到如言身边坐下,一只手握住如言颤抖着的冰冷的手指,一只手轻轻抚摸如言的脊背,想让这失了魂的女子,感受到一点点暖意,想让她知道无论何时,自己总是守在她身边的。
“联生,联生,我把联生弄丢了。”如言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好像即使把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哭干,也不能让她的悲伤减弱分毫。这样的如言,就像自己两年前,拣到她时一样,困在自己的悲伤里,任谁也走不进她的世界。
“没事,没事,我们去把他找回来,我们去找,去找……”李霁然轻声的哄着怀里哭得几乎虚脱的女子,这样简单的话语,也耗尽了李霁然周身的气力。
如果我帮你找回了那男子,如言啊,那时的我将要用怎样的身份面对你们呢。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可是那男子是给得了你幸福的人吗?这几年他给你的伤难道还不够吗?
霁然眼角的泪滴落在手心,和如言的泪溶在一起,那悲伤从一个人心里流进另一个人心底。如言哭累了,就睡着了,霁然把她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然后自己也躺在她身边,看着在手边安睡的如言,伸出手来,把如言凌乱的发丝窝在耳后。霁然右手的拇指一遍一遍的摩挲如言立体浓密的眉毛,似乎感受到有人触碰,如言带着泪珠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动了动,鼻子微微一皱,鼻头的小皱纹可爱的紧,粉嫩的嘴唇嘟了嘟。
霁然看着脆弱干净的如瓷娃娃般的如言,紧紧的把她抱进怀里,如言啊如言,以后,我是不是还能这样抱着你,这样看着你在我怀里安睡。没有了我的你,还有幸福的可能,可是,没有了你的我呢,还可以幸福吗?
想到这,霁然松开如言,低头吻了吻她微张的嘴,本来只想浅尝则止,却贪恋那甜蜜,不愿离去。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吧。如言,今夜你是我的温如言。霁然的泪一滴滴,落在如言的脸上,落在自己的心上,砸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伤痕。
多年之后,每每右手食指擦过拇指指腹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一晚,怀里小猫一样的温如言。右手拇指从此有了记忆,如言眉毛的触感,永远的深植于这根手指的指腹里,剜肉剔骨也去不掉。如言就用这样的方式,占据了李霁然一生一世。
如言,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看看自己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走出房间,好在李霁然已经走了,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喝了杯冰水,记忆慢慢回归。联生,联生已经失踪13天了,据黄玉玲说,很多越南当地的渔民不顾劝阻,成群结队的去中国领海的西沙群岛海上打渔,连日不归。
因为联生妻子的哥哥也参与其中,他妻子就央求联生去看看,若是遇见中国军队扣押之类的,好歹联生是中国人,也好交涉。结果联生这一去,已经13天了,失踪的越南渔民都已经回来了,却依然没有苏联生的消息。
如言慌忙站起来去收拾行李,无论联生现在在哪里,她必须赶去,出现在他身边,尽管也许他并不需要她,可是,这个时候,不知道他消息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待在离他那么远的远方的。
如言把那件奥黛和那张照片放进了行李,下楼打车直奔机场,上个月因公申请的签证,最后因为自己的抵触还是没有去,竟然在这个时候用上了。买好机票,还要再等上4个多小时。
如言想起来要给晶莹说一声,帮自己请假。结果打电话过去,晶莹竟然没接,只好发了短信过去。正在如言纠结要不要给李霁然打个电话的时候,晶莹打了过来。
“如言,你要去哪里?该不是要和陈云逸私奔吧?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同一个河沟要淹死自己几次,你才能学到教训啊?!”没听如言解释,晶莹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如言小心翼翼的说“我只是出门去走走,过几天就回来,不是和陈云逸。你放心。”
“你到底要去哪里?和李霁然一块?”
“不是,我自己,去,去,去海南。”如言到底没有说出越南,生怕晶莹听到,又要给自己讲一番不要重蹈覆辙的道理。
关于重蹈覆辙这件事,其实每一个困住我们的当下,都不过是不断重播的狗血剧本,一时的苦乐聚散,在久远的时光背后,早已演绎过千万遍,而这一切的重蹈覆辙对悲喜之中的我们却仍旧是独一无二,逃无可逃的。
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李霁然,本来打算发个短信给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正在纠结之时,一张笑脸出现在眼前。
如言被吓了一跳,“霁然?你怎么?”
“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机场的”
面前的霁然,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血丝密布,只是几个小时不见,却憔悴了不少。如言窘迫的不知说什么好,不自觉的开始咬自己的手指。联生拉住如言的手,握在手心里。如言微微挣脱了下,没有挣脱掉,就任由他握着。
“如言,我第四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在日本桥的桥尾,一个人,半蹲着身子,盯着那个小小的猴子雕像看,好像全世界都和你没关系,你咬着手指,眼神专注,脸上有最干净的孩童般的探究。
你看了猴子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最后,你对着那只猴子弯起了嘴角,我仿佛觉得那是在对着我微笑。那笑容,我记了好多年。”
如言,惊异的看着霁然,记得那天,是自己第三次遇见苏联生。如言,一个人走在日本桥上,河面上的微风里飘着不知名的花瓣,上下翻飞,若善舞的精灵,自己一时兴起,身子探出廊桥的栅栏去抓,谁想那木栅栏年久失修,哪里支撑得住自己,如言险些掉进河里去。
幸好这时有人及时抱住她,把她从栅栏边上救了下来。如言一时羞愧,脸上热辣辣的,不好意思抬头看人,只听那男子说“还以为你是桥尾的猴子呢?!”就转身走了。如言这才在那人的背影里抬起头。
走到桥尾,果然看到一对猴子雕像,如言半蹲下来,盯着那一双猴子看,心想自己哪里像猴子啊,盯了半晌,终于明白那男人是在嘲笑自己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于是莞尔。
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幕,竟然被李霁然看了去。可是第四次见到自己是怎么回事?难道在此之前,霁然就已经认识自己了?自己是直到去年回到北京,按照父母要求去相亲,才认识的李霁然啊。
“如言,别想了。等你回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们的故事。也请你答应我,记得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呢。”李霁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后半句“即使找到了他,你就不想回来了,也请你记得在这里等着你的我。”
如言看着这样心痛着却对自己微笑的李霁然,悲哀的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过联生,是不是我们的人生就会有另一样的际遇。没有那么多的无奈,伤痛,决绝,只有心底没有伤口的我,遇见爱我疼我的你,执子之手,共享这一世安稳,没有曲折离奇,只有平凡幸福。
可是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仍旧希望自己可以遇见联生,只是,这遇见可以发生得更早一点就好了。早在我还是那个青春里敢于为了爱生生死死的勇敢的小丫头,早在他还没有历尽沧桑看透世事化身人夫,如果那时候,我们相遇,我们就会简单的相爱。
也许那爱情最终也如世间无数的爱情一般,化作尘埃,散落在生活得罅隙里,偶尔清扫,才得以看见时光背后它的真切面容。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他在我身边,当我伸出手来,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尽管那双手总是冰冷,却能让我的心底开出一整个春天来。
机场广播开始催促乘客登机了。在安检口,李霁然用尽全力的拥抱如言,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这样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如言眼睛红红的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李霁然的怀抱,李霁然伸出手想要抓住远去的她,却知道自己不忍心不放她走。他爱她爱到太过怯懦卑微,爱到即使成全她的幸福,代价是撕心裂肺的疼,也不得不做。
“如言,我想他应该是困在永兴岛上了,最近台风,岛上和外界没法联系,我正请海军的朋友帮忙,他们这几天就会有消息,到时候,我通知你。”李霁然顿了顿,整理了下情绪,又说“保持手机开机,找不到你,我会担心。”
“霁然…”如言还想说句谢谢,被霁然拦住“如言,还有什么话,等你回来,我们再说。照顾好自己,我等着你。”然后霁然就推着如言进了安检口,自己站在外面,对如言微笑着挥手。
看着如言的背影,李霁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如言,我等得到你,对不对?我比苏联生更早就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