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意外的睡的很安稳,或是昨夜谁的吻落在额头成了符咒,守护着夜的安宁。如言洗漱好出来,正撞见联生和凯旋要出门去,“你们要去哪?”
“如言,你醒了?我和联生去清迈办点事儿,明后天就回来。不要太想我哦。”凯旋走过来,赖皮的抱了抱如言,不等如言挣脱就自己退开了,又摸着如言的头说,“亲爱的,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如言心里忐忑,没心思配合凯旋的玩笑,就任由他胡闹,眼神复杂的盯着联生,不知为何如言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糟糕预感,这预感让如言体内充斥着想要上前拉住联生的衣角不让他离去的冲动。可是如言知道以联生的个性,不可能抛下凯旋不管,所以自己也只能站在这里,目送他们远去,别无他法,憋在心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联生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回来,等你来告诉我一个有过去,有未来的故事吗?那么,那时候,我也想给你讲述那些有关于我的悲喜,这么多年,我终于遇到一个你,让我肯掀起那些结痂,回头去看看夹在泛黄书页中间的老照片,那照片的边角已然没有当初锋利,若经由你的手指拾起,或许便再伤我不得。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在我的勇气还没有消失之前,或许,那时,我们可以一起做一个关于未来的美梦。
“有什么需要和沙瓦说,最好别出门。”联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其实他的心里已然刮起了昏天暗地的暴风,那阵风所到之处,再没了一片完整。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般不安,那些年的枪林弹雨,苏联生从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这一次却在心底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那恐惧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钻进来,又跑出去,让联生真切的感受到它密不透风的包围,逃无可逃。此时的联生看不清那恐惧的眉眼,他尚还不知道他怕的从来就不是死亡,而是死了便不能爱的这个女子。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恨不得把面前的女子圈禁在自己的眼瞳之岛,便永不会见不到她了。这女子,不倾城,不倾国,却让自己想要倾其所有的去爱她,拥有她。
“照顾好自己。”用最后一点理智把自己带离了她身边,留下这一句话,联生上了车。
“我在这儿等着。”如言追出去,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影无声的说,不知道是对联生,对凯旋,还是对自己说的。
“联生,我不想干了!”
“什么?”联生没有理解凯旋的意思。
“我说我不想再干毒品生意了,这次咱们去探探罗老大的状况,毕竟他妹妹是你老婆,万一他拖你下水,恐怕焰爷那边不好对付。这事儿完了,我就再不来金三角了,回会安好好做我的酒店大亨去。”
“太好了,我一直就劝你,毕竟这是玩命的活儿,趁还退得出来的时候退出来吧。趁早娶妻生子,你爸地下有知,也有个安慰。”
“哎,不知道如言肯不肯跟我回会安。”
“啊?”
“我唐凯旋这辈子字典里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结果遇见温如言,前三十年没用着的害怕通通用上了,我怕她吃不饱,怕她睡不好,怕她难过,怕她受伤,晴天怕她热,雨天怕她冷。昨天那个混蛋用枪指着她,我恨不得把那人碎尸万段,晚上想想我就后怕,万一我失手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温如言了,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像当初知道我爸自杀的时候一样疼。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现在开始怕死了,如果我死了,温如言怎么办啊,我得把她抱在怀里,含在嘴里,我要保护她,照顾她,让她以后的日子都开开心心的,把披在她身上,藏在她心里的那些该死的忧伤统统赶走,没有我,谁替我疼她啊。”
“那玉玲呢?”
“我原来以为我特别爱黄玉玲,现在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黄玉玲整天缠着你,守了你这么多年,一见到你,魂儿都没了,我从来不吃醋,原来我以为因为你是我兄弟,所以我不介意。现在遇到如言,我知道了,爱情是自私的,我不能接受如言在别的男人怀里,即使那个人是你也不行,我同样会嫉妒的发疯。玉玲的拒绝可能对于一直无往不利的我太过特别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肯放弃,而如言,我很清楚我想要她,想要把她抱在怀里一辈子。”
“如言呢?”
“如言?我还没和她说,不过我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的。等咱们回来,我就向她求婚。”
联生看着一脸坚定的幸福模样的凯旋,再说不出什么。
“联生,你会祝福我吧?”
“嗯?嗯……”联生含糊的应着,脑袋里的暴风吹得更加猛烈了,把世界搅成了混沌一团,分不清东西,只能任它肆虐。
“仙女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啊。”
“仙女姐姐,你是凯旋哥的女朋友?他可是个花心大萝卜,你怎么会看上他?”
“我不是凯旋的女朋友。”
“不是?原来他骗我。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啊。”
“太好了!仙女姐姐,那你考虑考虑联生哥吧,他可是个大好人。你没看过他使枪吧,他枪法特别好,湄公河上没人比得过他,又快又准。唰,唰,唰……,可帅了。”沙瓦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一脸崇拜。这孩子问了自己这么多,原来是想要推销联生,如言暗笑。
“姐姐,你别笑,我是认真的,虽然为了救凯旋哥,联生哥娶了罗老大的妹妹,可是,我知道联生哥一点儿也不喜欢那越南婆姨。”
“联生,有老婆?”这个消息显然震惊了温如言,她从来没有想过苏联生可能已经成家,现在回忆一下,联生护照上写着1968年出生,四十有三的男人,当然应该有妻有子,并不是自己没想到,只是一直不敢去想罢了。可是这样的你,为何却让我等你回来,等你来给我讲述一个有过去,有未来的故事。罗敷有夫,我们如何会有未来呢?据说浪子妻子的幸福是无数女人的幸福尸骨铸就的,浪子回头原就是一场惨烈战役的幸福结局。已然有了那一位女子,踏着遍野尸骨,走到你身边,我哪有那般勇气和狠心,再去摧毁这血泪斗争的成果呢。
“啊!你不知道。姐姐,你可千万别生联生哥的气啊,那个是被逼的,真的。那时候罗老大和阿蓬狼狈为奸,他们想利用联生哥的路子运货,联生哥不肯跟他们合作,他们就抓了凯旋哥来威胁联生哥,联生哥为了救凯旋哥,没有办法才娶了罗老大的妹妹。”
“那现在呢?那个人在哪?”
“谁?罗老大的妹妹?联生哥为了不被罗老大他们利用,回来就宣布金盆洗手,到会安开店去了,那女人当然也跟着了呗。”沙瓦看如言越听表情越凝重,忙开导她。“不过姐姐你放心,那时候联生哥顾忌罗老大,不能丢下那越南婆姨,这回罗老大倒了大霉,惹了焰爷,我估计他肯定凶多吉少了,等他完蛋了,联生哥就可以甩了那越南婆姨,和你在一起了。”
“难道,联生说的等他回来,就是这个意思吗?他要离婚,然后……”猝不及防涌现在眼前的事实,如言一时还无法消化,对于苏联生,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要在他怀里,就觉得世界安宁,岁月静好,他手指的温度,胡渣的触感,臂膀的线条,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恰到好处的舒适,当他转身离去,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去了,可是这些感觉真的叫做爱情吗?自己才认识这个男子十余日罢了,在这短暂的相识里,自己见到的是真实的,全部的苏联生吗?反过来,苏联生对自己呢?他或许对她是有好感的,可是这好感到了什么程度?他眼里的自己又怎会是真实的全部的温如言呢?无数的问号纠缠在一处,成了解也解不开的死结,却依然遍寻不见一把快刀,得以斩断,于是如言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越挣扎越深陷泥沼。和沙瓦说自己累了,匆匆回房,躲回自己的世界里默默纠缠去了。
大部分毒贩都会有些正当生意作掩护,一方面洗钱容易,另一方面手下也有个方便的据点,凯旋在清迈就有一家酒店,离邓丽君去世的那家湄滨酒店不远,正是旅游旺季,酒店大厅里站站坐坐的挤了不少游客。凯旋带着联生直奔地下餐厅,寻了一处角落坐下,让服务生赶快去叫酒店经理来,那服务生似乎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唐凯旋,态度很是怠慢,凯旋登时恼了起来,刚要发作,联生怕惹人注目便把他压了下来,又转身对那服务生说,“告诉你们经理,就说老板来了,快去。”那服务生一听是老板,吓坏了,麻溜找经理去了。
“你们听说最近罗老大的事儿了吗?”虽然有屏风隔着,却也能听到旁边的说话声,一听是有关罗老大的,联生和凯旋对视了一眼,屏气凝神继续听着。“我估计这回罗老大肯定完了,惹了焰爷,他哪儿还能有活路。看来啊,湄公河要变天了。你们知道当初这湄公河的‘一苏二罗三荣’吗?小子们,今天哥哥给你们讲讲,开开眼。这苏是苏联生,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缅甸,这东南亚五国的华商,哪个公司的安危不都凭他一句话,连政府都卖他面子,听说这小子为人仗义,手下过命的兄弟不少,按理说他要是再做点赌毒军火的生意,称霸这湄公河是迟早的事儿,结果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忽然就金盆洗手了;然后就是这罗老大,做毒品的,在金三角很有点儿名气,就是欺软怕硬,黑吃黑的事儿没少干,这不,这次就咬到雷了;再来荣胖子,开赌场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过实力不济,估计难成大器。”
“你那都是老料了,我听说苏联生走后,接手的那个祥子不顶用,好多人都跟了荣胖子,现在人家越发威风了。”
“对对,我还听说荣胖子,好像和罗老大勾搭上了,毒品生意也想参一脚。”
“什么,那不惨了,这回罗老大倒了大霉,还不得扯上他啊。”
“你知道什么啊,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可千万别漏出去,这回罗老大肯定没事儿。”
“为啥?”“就是,为啥呢?”“怎么可能?”“你快说,别卖关子。”
“我啊,前几天去林子里办货,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快说。”
“布帕万!”听到这个名字,联生和凯旋都为之一振。
“布帕万?”
“对,就是那个金三角督军,罗老大靠上他的话,这次肯定没问题,焰爷再厉害,还是要给军队面子,大不了罗老大把货吐出来,再给赔上点儿,找个替罪的,这事儿估计也就过去了……”
“真没想到啊……”“罗老大还真聪明……”“是啊……”
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联生和凯旋已经站起来往外飞奔而去,正撞上过来见他们的经理,凯旋好似完全没有听见那人的呼喊,拼了命的跟着联生跑到了车上。
凯旋开车,联生开始给沙瓦家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两个人的心揪作一团,呼吸都变得轻手蹑脚,电话里的忙音一声声如敲在心上的钟,回荡出空旷的声响。终于有人接了电话,是沙瓦家的佣人,说沙瓦带如言上街去了,再问布帕万,只说老爷还没回来,联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请仆人上街去找沙瓦,让他带如言回来给自己打电话。
唐凯旋几乎是把车在当飞机开,山路盘旋曲折,一个漂移接着一个,如果不是旁边就是真实的悬崖峭壁,或许还以为是赛车场里的惊现表演。唐凯旋的手心里浸满了汗,紧紧握着方向盘发狠,如言,拜托你一定一定要在会晒等着我。
“仙女姐姐,走啊,我带你去庙里,一定要让你看看,你真的长得可像墙上的飞天了,我不骗你。”沙瓦兴高采烈的拉着如言往前走。
“可是,联生说让我们最好不要出门。”
“放心吧,在会晒,没人敢动我们的,我爸的枪可不是吃素的。再说,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我的枪法虽然比不上联生哥,但也是很厉害的,真的。”
两人正走着,就见前面不远处开来一排军车,沙瓦兴奋的喊,“是我爸,是我爸回来了,仙女姐姐,我们坐我爸的车去庙里。”
打头的军车看见在路边挥手的沙瓦就停住了,沙瓦探头过去,“劳里叔叔,我爸在哪辆车里呢?”,被称作劳里的男子走到第三辆车旁边,弯腰说了点什么,然后开了车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沙瓦扑进他怀里,“爸爸,想死我了。”
那男人有一张典型的东南亚人的脸孔,国字脸配上倒八字眉,看起来很是凶狠,小沙瓦显然应该是长得像妈妈多一点,如言暗自腹诽着走了过去。
“仙女姐姐,这是我爸爸,布帕万。”
“布帕万先生,您好,我叫温如言。”
“你好,请跟我去清迈吧,苏先生让我来接你。”
“联生让我去清迈?可是,他今早说让我在这里等着他。”
“具体情况,你可以去清迈问他。”
“爸爸,你见着联生哥了,他不是担心罗老大使阴的吗?怎么又让仙女姐姐去清迈了。是不是事情解决了?我也要去清迈,找联生哥玩。”
“小孩子,不要搀和这些事。”
“爸,你不回家吗?现在就去清迈,这么急?”
“我去清迈还有事,你快点回家。”
“爸爸,带我去吧,联生哥让我照顾仙女姐姐,我得完成任务啊。”
“劳里,送沙瓦回家。”
沙瓦不情不愿的被劳里拉走了,如言则跟着布帕万上了车,心里还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联生忽然改了主意叫人来接自己呢,难道事情这么快就解决完了,那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呢。
沙瓦刚进门,电话就响了,“联生哥,”“仙女姐姐?你们不是让我爸来接她去清迈,刚才和我爸走了啊!”
这句话几乎是一枪毙命,在苏联生和唐凯旋的心上打出了一个大洞,风雨凛冽,呼啸而来,两个人顿时成了断线的木偶,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