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暖花开时节。绿湖水清粼无波,百花娇艳似锦。在花与水的交界处,涘(氵矣)亭屹立其中,却不显突兀,独有一份特殊的漠然与亲和的矛盾气质混合而成的姿态,多像他呀!或许,只是她有如此的感觉罢了。彩衣想着,不禁笑了,只是笑容有点迷离,有点苦涩。
“怎么了?”一个清朗而磁性的声音响起。那正是有着万花之容、皎月之姿的男子——花勿眠。
三年过去了,他早在两年前就已醒来。醒来后,他的各项身体机能开始渐渐恢复正常,如今,他早已能独立行走,虽不说健步如飞,但寻常走路是绰绰有余的。但是此刻,他仍然坐在轮椅里,转头背着朝阳,对着彩衣温柔微笑,仿佛披着神光的天使。
“没什么。”彩衣回他一个微笑,扶着轮椅,稳稳地向涘(氵矣)亭走去。每天早晚两次推着坐着轮椅的他来这里散步,早已成为彩衣大学四年来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在他已能独立行走时,也没有人想到要改变,或许已经有人想到,只是隐而不说罢了。
“是不是没睡好?彩儿,你起得太早了,以后迟来点也可以。多睡会儿,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课了,我跟妈妈说······”他温柔而关切地说着,一如往昔,清傲美丽,风华绝代。没有什么不同,一切还如以前一样,不是吗?可是······
“我说了没什么!”彩衣大声道,语气里有着烦躁和不耐。可是话刚说完,彩衣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他止了话语,突然转过头去,迅速地像是逃避,好像刻意不去碍她的眼似的。
“对不起!”彩衣低声道。
“没关系的。”他的语声依旧温柔,只是有些低沉,背对着彩衣,一动不动。
进了涘(氵矣)亭,面向朝阳,二人沉默良久。终于,彩衣出声打破了沉寂:“昨晚,伯父找我谈话了。”
“爸爸?”花勿眠诧异而不安道,转过头关切地看向彩衣。
“是的。伯父说,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你是个天才,自从你醒来后,才两年时间,你已经学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所有课程,而你现在甚至已经考上博士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伯父创下的偌大家业,还需要你去继承。而我呢,呵,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女!既无绝色之容,也无惊世之才,渺小如沧海一粟。就算我大学毕业了,大概也只能做个中学老师。你我之间的差距,就如凤凰与蝼蚁,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连同类都不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彩衣淡淡道,语气冷静平缓到令人心惊。
“你要离开我?不,不可以,你答应过的!你,果真还是,嫌弃我么?”花勿眠着急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转身面对彩衣,抓住彩衣的胳膊,语气由最初的急切疯狂,慢慢变得哀伤无助,令人心怜。
彩衣却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复冷静,高声道:“我嫌弃你?我敢嫌弃你吗?你这么优秀,优秀得令所有人自卑,谁敢嫌弃你!谁能嫌弃你!你这样说,是想刺激我,好让我主动离开,还要背负着罪恶感吗?是了,你如此优秀,我如此普通,普通的我,怎么配得上优秀的你!你要我走,直说就好了,何必装可怜!是怕我纠缠不休吗?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是有的!”说完,彩衣掰开他的手,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花勿眠死死抱住。
他凑近彩衣的耳朵,急切道:“彩儿,我的彩儿,别走,别离开我!我等了你千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怎会赶你走?”
彩衣却冷笑道:“是啊,千年才等到的人,就这样放走了,谁会甘心呢?”
“彩儿,别这样。彩儿,我很难过。彩儿,别走······”花勿眠的语气越来越轻,那乞求的神态脆弱美丽得仿佛阳光下的泡泡。
彩衣终于动容,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过分失控了。深呼吸了几次,彩衣平复了情绪,轻柔而淡然地开口:“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我确定,一千个确定,一万个确定!彩儿,你是我的彩儿啊!”花勿眠急切而深情道。
“那么,你爱的是孟彩衣,还是那个蝶妖彩蝶的转世?或者蝶衣的转世?或者卫蝶的转世?”彩衣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然。
“不都是你吗?”花勿眠的语声疑惑,眼神闪烁着丝丝茫然。
“不一样的。你看,如今的我,站在你面前的孟彩衣,仔细看着!她没有彩蝶和蝶衣的绝世之容,也没有她们绝美的惊世蝶舞;她不复彩蝶的天真活泼,也没有蝶衣的清冷孤傲;她没有卫蝶那样高贵的身世,也没有她们热烈决绝的性格;她没有什么无双才华,也没有温柔高贵的品行。她只是一个自私、懦弱、胆小、平凡的普通人,一个庸人,一个无用之人。这样的孟彩衣,这样的我,你确定还爱吗?”说着,彩衣竟然微笑起来,那灿烂的微笑却一点也不亲切,反而透着冷酷。
“彩儿,彩儿······爱······爱······”花勿眠无意识地喃喃,眼神茫然而无措。
彩衣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语声低沉地继续说道:“昨夜,我从你家回来,与柳舟、童钱、肖白优聚了一次,我们谈了很久,说了很多。我听了她们的故事,她们也听了我的故事,彼此唏嘘良久。回来后,我想了很多,反复而认真地思考了她们的问题:这样,值得吗?”
说到这儿,彩衣笑了下,接着道:“值得吗?虽然我有了前三生的记忆,可是毕竟,我不是她们,无法予以置评。但是,她们又毕竟是我的前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也是我的过去。从这点来看,她们都是我,而我这千年来为了这段爱情所付出的,实在太多了。美貌、才华、青春、健康、岁月、长生······我想,她们不悔,至少,她们临死前,依然因为这份执着而幸福。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为爱而失去自我的我,真的值得吗?她们放弃了一切她们的美好,只留下这样一个不美好的我。而我为了你,爱得实在卑微,太卑微了啊!我有她们的记忆,但我也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独立的坚持,我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个体,尽管我是如此平凡。勿眠,我累了。我卑微而惶恐地爱了你四年,但我不若她们坚强,如果你不爱我,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坚持下去。所以,在伯父已下了最后通牒的今天,我问你: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吗?”
良久无言。彩衣叹了口气,挣脱了花勿眠已不甚紧的怀抱,按他坐在轮椅上,看了下日头,已是当头朗照,便推着轮椅出了涘(氵矣)亭,向那幢小四合院走去。春日柔和的光辉下,春风轻柔的吹拂中,花草摇曳的小径上,轮椅“嘎吱嘎吱”地响着,彩衣温和微笑着,花勿眠茫然怔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