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醒来的时候,正看到面前的白发鬼,哦不,是从前的花子悦正一脸焦急和担忧地看着自己。他的白发垂到脸上,酥酥的,痒痒的,彩衣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仿佛压抑了太久太久似的,彩衣趴在石桌上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毫无顾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绝望,都在这哭声中宣泄出来。
“彩儿!”见到彩衣醒来,本来一脸喜悦的花子悦见到彩衣大哭,顿时着急起来,伸出手去抚彩衣的背脊,手却从彩衣的身体里毫无阻碍地穿过。花子悦一愣,呆了几秒之后,方回过神来焦急地看着彩衣,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悲伤无奈。
等彩衣的哭声渐小,直至停了哭声,只余小小的抽噎时,花子悦才小心而关切地问道:“舒服些了吗?”
“嗯,好多了。”彩衣抽噎着回道,声音有些嘶哑,脸上也染上了红晕。
“那就好!那就好!”花子悦放心道,随即小心地坐在了彩衣的身边。二人半晌无言,亭内陷入一片奇异的静寂。“像梦一样啊!”彩衣在心里唏嘘。
月光将亭内照出一片通明,也将二人脸上的阴影照去。亭外,白花飞舞,有几片飘进了亭内,沾上了彩衣的睫毛、发丝。面对这皎洁月光,沉默良久后,彩衣眨了眨眼,眨去睫毛上的白花细丝,方开口涩声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花子悦突然激动起来,“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想你。想念我们的相遇,想念我们平凡却幸福的日子,想念你翩翩而来拥我流泪的时刻,想念你说‘等我’时的生死相许。从师傅那里,我知道你入了轮回,我就想你彼时承受了怎样的痛苦,而此时我却囚困于此不能替你分担。男子汉大丈夫,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简直枉为人夫!”
“这不怪你!”彩衣忙安抚道。
而花子悦却仿佛没有听到,只径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的,继续激动道:“后来,我就想你投生到了哪户人家,是男是女,爹娘待你好不好,有无兄弟姊妹,你们相处如何,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受苦,能不能吃饱饭,平时都遇到哪些人,那些人为人如何,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请先生读书识字,先生严厉不严厉······最经常想的是,你是否还记得我;记得我,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你来找我,是否看得到我;你看得到我,是否还识得我;你识得我,是否会嫌弃我,从而放弃我······千年了,这千年来,我无数次向满天神佛祈求祷告,在此之前,也只得见你两次。第一次,你还是那么美,只是那么冷那么孤独。这怎么会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心疼。你为人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是说,因为我?你哭了,你说‘我今归来君何在?’时,我看着你坐着马车远去,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多想告诉你: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我不要你那么清冷,那么悲伤,我是想要你幸福的呀!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究竟出了什么错?自责了几百年,追问了几百年,担忧了几百年,祈求了几百年,期盼了几百年,等待了几百年,才换得第二次相见。虽然换了容貌,但那刻骨铭心的气息和味道,让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可是那一次,那一次,你依然,依然,看不到我!你的身边围了好多人,你对他们笑,我终于又看到你笑了。可是随后我又觉得好嫉妒,万分嫉妒,你怎么可以对别人笑却无视我的存在!但是,看到你苍白的病容,孱弱的身躯,又让我好心疼。是因为我吗?你是否又在我全然不知的时候,为了我,牺牲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带给你的,总是痛苦?可是,我不后悔。对,我绝不后悔!等我们真正相见了,等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我会补偿你的,用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所有的一切,来偿你永远幸福!······又过了几百年,我等待了又等待,期盼了又期盼,却始终未再见到你。我无数次的回想那两次短暂的相见,不,应该说,只是我单方面地见到你罢了。呵!几百年的祈求,几百年的执着,换来的却只是‘对面相逢不相识’!我好恨!恨,一旦生根,便无法遏制地生长蔓延,在我的心里纠结缠绕,将我的心勒得几乎窒息。可是,我为何恨,恨什么,恨谁,也渐渐迷惘,终变成一个无解的局。哈哈,到头来,我竟然连自己恨谁、为何恨都不知道!是不是很可笑?在这样一边恨一边迷惘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你!可是,为什么你还是看不见我?你可知道,若是再晚一秒见到你,我一定会疯狂?可是见了你,我又开始担忧,开始惶恐。千年了,这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思念,早已将我折磨得千疮百孔。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不再是那个温润、清雅、骄傲的我了。我变得是如此自私而又丑陋啊!除了这副皮相,当初的我已经一去不复返,再也找不回了。你看到他了吧?那个花勿眠!他是我的魄,是我此生的身体,只要我还魂成功,我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可是,除了样貌,还有什么美好是属于我的呢?彩儿,你会嫌弃我么?这样的我,你还要么?”
看着面前惶恐而激动的男子,彩衣一阵恍惚,先前那种不真实感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真实,虽然这份真实没有想象的美好。彩衣心上一片怜惜,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在空气中描摹着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脸,他的下巴,最后握起他的一束发丝,腼腆而温柔道:“都找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怎么能不要呢?”
听了彩衣的话,花子悦的眉眼上弯,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眸中光芒璀璨。刹那间,风过三千里,花开满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