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归去兮,黄昏人醉时。已是黄昏时分,H城里游人渐稀,各店铺的伙计都在准备下钥、关门,毕竟再过不久就是宵禁了。女儿湖边的几家花楼此时却正是热闹之时,其中最热闹的当属醉花楼了。醉花楼前,女儿含笑,公子调情,众里不须寻,伊人正回首。
而在醉花楼的后门口,平素里门可罗雀,此时却罕见的迎来了醉花楼的当家老鸨——雨娘。雨娘虽已年过三旬,却是风韵犹存,柳腰细肩,肤白胜雪。只见她被几个清秀的丫鬟扶着,身后还跟了一排的彪悍护院,轻提款摆地缓缓走到后门前。
那里早有两个彪形大汉伸长脖子在等着,一见雨娘来了,赶紧低头哈腰道:“雨妈妈,这次的货色绝对是天仙下凡、能倾国的祸水,长大后绝对是个绝世尤物,包您满意!”
雨娘斜睨了那个说话的大汉一眼,顿起的风情一下子把那个大汉迷得三魂失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只见她拈起香帕,手翘了个兰花指道:“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每次都是些庸脂俗粉,苦得奴家哟!眼看着这偌大的醉花楼,竟没有个好女儿撑着,再这样下去,非得关门不可!到时候,奴家可怎么活啊!”说着,雨娘竟抽噎起来。
另一个大汉瞪了那个色迷心窍的家伙一眼,才陪笑道:“雨妈妈就别跟我们开玩笑了,这H城里谁不知道,醉花楼是姑娘最美、客人最多的花楼?每日里怕不是日进万金,也是日进千金了!您有那么多女儿争着孝敬您,一定会寿与天齐的!更何况,雨妈妈,就凭您这倾国倾城的姿色,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想一亲芳泽呢!只要您往面前一站,他们还不争着抢着掏银子给您!”
“啐!就你会说话!好,奴家也不多说了,先看货!这次的货色要是再不能令我满意,您可不能怪奴家我不讲情面!”雨娘放下手帕,正色道。那眼角却是干的,一点儿泪渍也不曾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包您满意!包您满意!”之前的那个大汉终于从美色中醒来,点头哈腰道。随即连忙转身,拍了三下手掌。不一会儿,从一个深巷中驶来了一辆马车。揭开车帘,车内的情形尽入眼底。
七个女孩子,最大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三四岁。其中六个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也被用一块破布塞着,歪坐在车内两侧。雨娘上前仔细瞧了瞧,皱了皱眉头,不满道:“就这些?”
“当然不是,她们都是天生做丫鬟的命,哪有资格做您的女儿?我们说的是中间那个!您再仔细瞧瞧!”之前的那个大汉凑到跟前,见雨娘皱眉,立刻赔笑。
雨娘这才仔细往中间的那个小女孩子看去。倒不是雨娘的眼神不好,实在是她太小了。淹没在六个女孩子中间的她,不声不响,不动不闹,头上还罩了块大红布。雨娘上前揭开了红布,小女孩子的面容一下子便露在众人面前。那是个才三岁的孩子,小小的脸上还有着婴儿肥和浓浓的稚气,但是却无法令人忽视她的美。是的,美!才三岁的小女孩子,却已拥有许多妙龄女子也无法企及的美。且不说她白皙晶莹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也不说那如笼在烟雾中的黛眉,更不说那琼鼻和樱桃小口,单说那双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大而有神,水灵灵,黑滴滴,清澈得令人心惊。但真正令雨娘动容的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般小孩子遭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常会有的惶恐、茫然、绝望,虽然稚气和天真难掩,但是却安静镇定得令人心悸。她的身上没有被绑的痕迹,嘴上也没有布片,显然是众人中“待遇”最好的人,她却非但没有因此而露出一点疑惑和不安,也没有试图逃跑和解救他人,反而一如既往地安静着。
雨娘忽然觉得有点冷,虽然那女孩子的眼睛里并未透出任何冷意,她却直觉这个女孩子将来必是个冷若冰霜的人,对男人来说,应该是个很高的挑战吧!那一瞬间,雨娘有了决定。
雨娘慢条斯理地步下马车,淡淡道:“不错!”
“那么也就是说,您很满意喽!”
“还行!”
“一千两银子!加上旁边六个女孩子,两千两!”
雨娘转身,抬脚。
“哎,雨妈妈,您别急着走!大哥开玩笑的,那六个女孩子加起来,哪值得了一千两!您给五百两就成,一共一千五百两!”
“老二!”
······
详细的交易情形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最后雨娘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下了这一车的“货物”,然后转身进了醉花楼。身后,那个被称为“老二”的大汉还在伸长脖子不舍地张望着,而他身边的明显是大哥的大汉则是一脸铁青。
雨娘牵着那个小女孩子的手,缓缓走进了醉花楼后院的一间房间。看着面前排成一排的大小女孩子,雨娘肃了脸色道:“从今天起,你们的名字依次改为莺歌、燕语、风兮、花影、雪舞、月怡!紫陌,带她们下去好好调教!”待众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雨娘和那个小女孩子的时候,雨娘才收起脸上的严肃表情,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女孩子,微笑道:“从今天起,你叫蝶衣,醉花楼未来的花魁!我会亲自教你!”
2.
蝶衣静静地托着腮,透过重重纱帐向楼下望去。那些就是所谓的王孙公子吗?个个皆衣冠楚楚,可是人人都有付花花肚肠,嘴上心思,总是言不由衷的。蝶衣嗤笑一声,转身,趁无人注意,悄悄往后院跑去。
今年,蝶衣已经十岁了,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明理成熟。
当年与蝶衣一起被卖到醉花楼的女孩子,如今有的已经去接客了,人前欢笑人后哭,有的却还做着丫鬟的事情,打骂随主忒辛苦。只有蝶衣,在雨娘的教导下,一直过着人人尊敬、个个欣羡的日子。不是无人嫉妒无人不满的,可是雨娘的手段却是无人敢挑战的。是的,谁能想到,这个人前千娇百媚人后威严无比的老鸨,竟有着一付狠辣的心肠?这些年,凡是不听话的姑娘,进了雨娘的刑事房之后,没有一个是完整地出来的,而且在她日后的日子里也再无安生的时候,雨娘总是有办法叫人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不过,就是这样的雨娘,对待蝶衣却可以称得上纵容了。虽然七年来,蝶衣是一年比一年冷,特别是七岁以后,更是再无人见过她的笑容了,就是在雨娘面前,蝶衣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是即便如此,雨娘也总是微笑以对。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只有雨娘知道,蝶衣的冷,对人对事是有别的,至少她对自己,那份冷意只是表现在脸上,并未深入心里。甚至,她能从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里看到淡淡的依恋之情,虽然淡到看不出,但是也足够让雨娘欣喜的了。
雨娘对蝶衣的教导,与别人都不同。她没有教她如何逢迎男人的喜好,也没有教她如何琢磨男人的心思,甚至连基本的男女之别也没有教给她。她教给蝶衣的是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蝶衣样样皆精,但蝶衣真正擅长的却是舞蹈,一舞即可倾人国。这样的天赋,令雨娘很是满意。再加上,蝶衣的美,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慢慢成型和成熟,明明是如此清灵冷艳,当披上红纱时却偏偏异样的妖娆魅惑。浊中清流,淤泥芙蕖,总是令人“寤寐思服”的,更何况,这清流是如此清澈可人,芙蕖是如此妖娆冷艳,更可喜的是,既可望之亦可即之。
雨娘不知道的是,蝶衣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那般单纯简单。这些年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也知道了。从七岁那年开始,蝶衣便开始探索和思考自己的处境和这个世界了。虽然因为雨娘的限制,她从未走出醉花楼一步,也从未与陌生人说过话。但是,作为三教九流聚集地的花楼,有什么是可以真正隐瞒的?
蝶衣结束了一天的功课,等雨娘走后,便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虽然蝶衣的住所离前院很有一段距离,但那些喧嚷调笑仍然随着夜风隐隐传来。蝶衣睁开眼,翻了个身,面向着窗口,窗外,星月正好。
“今夜,入我梦者,是否还是那个青衫人呢!可惜,看不清他的脸啊!他与那些王孙公子,是不同的吧?”
“唉!”带着这样的叹息,蝶衣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