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女子闺房。说是闺房,其实不过一个小小洞窟。不大的洞窟内,没有如寻常女子闺房一般粉纱飘飘、青帐隐隐、珠帘叮叮、兽烟袅袅,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椅、一屏,而且床无帐,桌无书,椅无垫,屏无画,实在简单至极、朴素至极,或者说是寒酸至极。哪里像是间女子闺房?
这便是彩蝶在百蝶仙谷的闺房了。
其实,百蝶现在虽算不上慷慨无双,却也绝不吝啬至此,而且像帐、帘、画之类的东西都是极为常见的,百蝶仙子岂会在这上面苛待彩蝶?只不过,彩蝶不愿罢了。老实说,仙谷内无蚊蝇,要帐帘何用?不科考不须求上进,要书何用?仙、妖皆不怕冷,说是洞窟,其实内里清洁无尘,要锦垫何用?只要愿意静心观察,就会发现谷内处处皆景,景美如画,要画何用?在彩蝶以往的观念里,华而不实又麻烦的东西最好不要沾染,涘(氵矣)可算是一个例外了。当初是不愿,而如今,则是没有心思去布置自己的闺房了。
此刻,彩蝶正端坐在桌前。这个桌子其实就是梳妆台了。可“梳妆台”上除了一梳、一镜、一盒,竟再无他物了。彩蝶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笔和一个小小的圆盒子。彩蝶小心翼翼地打开圆盒盖,露出了盒内之物的真面目,竟是一小盒朱砂!彩蝶拿起了笔,那是一支朱砂笔,是道士用来画符的朱砂笔!彩蝶握住笔,沾了早已调好调匀的朱砂,笔尖小心翼翼地点上眉心,缓缓匀成一个米粒般大小的朱砂记。
百蝶仙子的话如在耳边回响:“你可知,朱砂之于妖,犹如狸之于鼠、鸩之于人,其害之大,其毒之深,其痛之剧,几近于诛?”
怎会不知呢?
笔尖才触上眉心,脑中便是一阵晕眩,细细的却又绵绵的痛楚从眉心缓缓传出,渐渐剧烈起来,直达全身时已是痛不可言,让她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笔。咬紧牙,彩蝶抿着唇,将笔尖在盒里又蘸了蘸,接着再一次点上了眉心。有焦灼的痛从眉心传出,混着先前的痛,顿时让彩蝶早已皱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抿着的唇更是又苍白了几分。彩蝶稳住了握笔的手,继续点朱砂。
第一笔:昔年涘(氵矣)亭相遇时。
第二笔:绿湖岸边两厢知。
第三笔:许下白头不相弃。
第四笔:蝶舞弄笛柳依依。
第五笔:君心难忘一生痴。
第六笔:鬓发似雪知太迟。
第七笔:白首之约心中记。
第八笔:我心如石不能已。
第九笔:······
······
每一笔点在眉心,便有一个记忆的碎片融进了朱砂之中,刻进了灵魂最深处。一笔一笔,一片一片。那些甜蜜的、羞涩的、茫然的、苦痛的、悔恨的、美好的、幸福的、憧憬的片片记忆的碎片,此刻都化成了刻骨铭心的痛楚,一点点深植入眉心,镌刻进灵魂。
彩蝶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汗水湿透了她的七彩蝶衣,额头上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冷汗渗出。她的左手颤抖个不停,握笔的右手却依然很稳,稳得令人心惊。一笔一笔,依然从容不迫,从容得令人心悸。眉心的朱砂计仍然维持着第一笔落下时那米粒般大小,只是随着每一笔的落下,那红色越来越艳,越来越凝,艳如残阳凝似血。
终于,圆盒内最后一点红色被刮尽,彩蝶落下了最后一笔。几乎在笔尖离开眉心的瞬间,那一直很稳的右手陡然垂下,朱砂笔也随之跌落在地,艳红的笔尖点在地上,却奇异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彩蝶瘫坐在椅上,夜晚的寒气透过湿透的七彩蝶衣传进了身体。彩蝶不禁打了个寒颤,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妖也是会怕冷的······
彩蝶又一次站在了轮回池边,这一次再没有恍惚,也没有茫然,依旧苍白的脸上挂着坚定的微笑。
百蝶仙子站在旁边,脸色凝重道:“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彩蝶加大了微笑的弧度,苍白的脸上顿时光芒万丈。
“那么,我开始了!”百蝶仙子也不再多说,缓缓抬起右手。仿佛一阵微风刮过,那温柔的吹拂不禁让人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再睁眼时,彩蝶的七彩蝶衣已经落在了百蝶仙子的手中。而彩蝶,自颈部以下,全部被厚厚的云雾笼罩着,就像穿上了一件云做的衣裳。
“我去了。”彩蝶说着,最后望了一眼远方的天际。阿蓝真的不会来了呢!
“放心,我会帮你将七彩蝶衣祭献给神佛的。彩蝶,一路走好!”百蝶仙子郑重道。
“扑通!”一声过后,池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那荡开的涟漪扩散着,伸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