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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阿甲、阿乙、阿蓝,我回来了!看我带了什么回来!”彩蝶一挥手,一堆东西顿时从天而降,落在一片寸草未生的沙地上,扬起一大片灰尘。可是,灰尘虽多,地面却不曾因此塌陷哪怕一毫米。由此可见,彩蝶对力度的掌握控制得很不错。
“什么?”说着,两只老鼠妖从地里钻了出来,一只蓝色的蝴蝶也拍着翅膀飞来。
“看吧!”彩蝶再一挥手,扬起的灰尘迅速重返地面,露出了“天外来物”的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堆木头、石块、瓦片。
“咳咳!你是故意的,蝶妖——姑姑!”阿甲从一堆灰尘中爬起来,翘着自己短短的满是灰尘的手指,指向彩蝶,气愤地控诉。
“没有,绝对没有!阿甲,你要知道,失误总是在所难免的!你看,阿乙和阿蓝的身上不也脏了吗?”彩蝶一指另一旁的鼠妖乙和蓝色蝴蝶,十分认真地、诚恳地道。
阿甲回头一看,阿乙和阿蓝身上的确脏了,可是,阿乙的全身只有脚上沾了灰尘,阿蓝的身上则全是被花粉“污染”的痕迹。
“你——”阿甲一甩头,“吱溜”一声迅速钻回了地下,只扔下一句话道:“有本事你永远别求我,蝶—妖—婆—婆!”
彩蝶只是冲地面瞪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彩蝶,你弄来一堆木头、石头、瓦片回来干什么?”阿甲走后,阿蓝凑到那堆“天外来物”跟前飞了半天,才疑惑问道。阿乙也困惑地看着彩蝶。
“这你们就不懂了,阿蓝、阿乙,这是······嗯,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这还是我在人间学的呢!”彩蝶故作神秘道。
说着,彩蝶就在这片空地上忙开了。只见她的手指不断变换着动作,手臂也上下挥舞着,不一会儿,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诞生了。只见这个建筑有12根柱子,一共围了三圈。最外圈由6根圆柱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六棱柱;中间是4根圆柱围成的四棱柱;最里面则是只有2根柱子,从正侧面看,应该是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因为所有的柱子居然不等长,而是有长有短,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柱子也是五颜六色的,材质也是五花八门的,十分驳杂不堪。柱子顶上撑着一个圆不圆方不方的似锅盖的屋顶,屋顶上层层堆着青的红的黄的黑的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瓦片,有的地方一片也没有,有的地方却堆了厚厚一层。一阵风吹来,屋顶东晃了一下,又西晃了两下,甩下几片瓦来,又继续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扭着舞者。
“彩蝶,这究竟是什么啊?新游戏吗?”阿蓝围着那个奇怪的建筑转了几圈,飞回到彩蝶面前,一脸好奇地问。
“万花亭!”彩蝶黑着脸道。
“可是哪有这么丑的亭子!”阿乙嘴快道。
“可是,我明明就已经把H城里所有亭子最好看的部分都借来了,怎么还会这么丑呢?”就在阿蓝一脸担心地看着阿乙时,彩蝶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不是把所有美丽的东西拼在一起就会更美丽的,不伦不类的话反而会将原本美丽的东西也埋没的。关键在于和谐、自然!”原本早已愤而离去的阿甲不知何时又钻了回来,并趁彩蝶迷惑之际突然抛出这么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来。
“那要怎样和谐、自然?”彩蝶情不自禁地问。
“想知道?好啊,蝶妖婆婆,求我吧!求我吧!”阿甲一脸小人得志样,看来他这次是来报“灰尘之仇”的。
“哼!”彩蝶张开翅膀,挥手拆了那个奇怪的建筑,卷着一堆重新变为木头、石块、瓦片的东西向远天飞去。空中传来这样一句话:“我彩蝶从不求人!等着瞧吧!”
一个月后,在花海旁的绿湖边上,在垂柳掩映间,有一座四角亭子卓然而立。亭子只有简单的四根亭柱,亭柱保持着原木的色泽,却透着极致的奢华和典雅,只因为每根亭柱上,都用极细的雕工雕刻着精细到每一只花瓣的弧度每一粒露珠的形状每一片叶子的纹路的百花图,姹紫嫣红的百花形态各异地盛放在亭柱上,且每一根亭柱上的都不同。连着亭柱的栏杆是朱红色的,镂刻着千姿百态妖娆妩媚的红莲。亭盖只有四角,覆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明亮的光辉。每一只亭角下都缀着一串风铃,一阵风吹来,风铃便会发出清脆悦耳得仿佛泉水打在小石上时的声音。亭盖内部是一幅彩绘的蝶戏百花图,画面同样精致华美到极致。亭内还置有一张石桌,一圈石凳围桌而立。在栏杆旁也置有长条的石凳,以便于有人倚栏观景。人闲时坐在亭内,既可观绿湖之粼粼波光、夏荷之端庄,又可赏杨柳之风姿、花海之绚烂,还可玩晚霞之奇变、风云之变化万千。掩映在绿柳之中的亭子,就像绽放在绿湖边上的一朵巨型奇花,雍容而不庸俗,骄傲而不娇气,华贵而不滑头。
彩蝶召集了花海中几乎所有已修出意识且能自由行动的妖,在众妖面前,手一挥,一个牌匾挂上了亭子,上书三个金光大字:万花亭!众妖向彩蝶纷纷表示祝贺,只有阿甲躲在地下,不甘道:“没想到还真被她造出来了!”
而在人间的H城,各种关于“盗亭贼”的谣言早已闹的满城风雨。只要有人这时候稍微打听一下,便不难知道,这个“盗亭贼”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天怒人怨”的事。H城所有的亭子,从亭盖到亭柱,从亭画到亭内的石桌石凳,都被人多多少少盗了一番。有的少了几片瓦,有的断了几根柱,有的缺了几张凳,有的短了几道梁,还有的甚至连亭盖内部的画都被人挖了去。然后,在一个离城不远的空地上,那些失踪的梁、柱、瓦、画重新组合构成了新的亭子,只是那奇奇怪怪的模样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与此同时,H城里所有的雕工画师也一齐失踪,一个月后才重新出现,但若有人问及他们的遭遇,他们却人人一脸茫然。直到一个月后,“盗亭贼”才销声匿迹。半年后,“盗亭贼”事件在官府久查无果的情况下终于不了了之,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被人们遗忘。
5.
花海内正下着雨,天地间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但这对妖精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是第几个了?透过重重雨幕,望着自走进结界后就呆若木鸡的、明显是书生的男子,彩蝶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除了少女和孩子,难道就只有书呆子还有一颗纯净的心吗?
彩蝶坐在万花亭里,肘撑在石桌上,手托着下巴,无聊地望着那个书生。
“彩蝶,你说,这个书呆子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们?”阿蓝扫了一眼那个书生,兴奋地问。
“阿蓝,你不要太贪玩了!要勤奋修炼,早点修成人身,然后和我一起去百蝶仙谷找百蝶仙子!”彩蝶无奈地重复着这已经重复了一百遍的话。
“好么好么!彩蝶姐姐,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等那个书生走了,我就去修炼好不好?好不好嘛,彩蝶姐姐!”阿蓝开始撒娇,竟然连“姐姐”也叫上了,明明知道彩蝶最受不了这个了。
“好好好!说好了,就一会儿!”彩蝶终于让步。不过,她也确实太无聊了,需要一点点调剂。虽然这个调剂品不怎么样,但是总算聊胜于无了。花海虽好,可千百年来一个模样,总是会让人心生倦怠的;人间虽大,却不是妖物可以放肆的地方。要不是为了等阿蓝——花海内除自己外唯一的另一只蝶妖,她早就去找百蝶仙子了。那里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彩蝶,他来了!他来了!”阿蓝突然叫道,蓝色的翅膀兴奋地扇呀扇。
彩蝶回神望去,果然,那个书生正向她们所在的万花亭走来。
离亭还有十米左右,书生便停了下来。他放下伞,向这边拱手躬身行了一礼,才高声道:“小生陆远,字不远,南海琼州人。此次路过H城正要上京赶考,路遇大雨。幸遇小姐,如蒙不弃,还请允小生亭内一坐,瞻仰小姐芳容!”
唉,又来了!这些书生文绉绉地说话不累么?彩蝶无声叹气,正要答话,却被阿蓝抢了先:“那个什么远的,我问你,南海到H城这一路,到底是远还是不远啊?”
“回小姐,小生自南海出发,今晨才至此地,至今已逾半年。算来是远的。”书生没有听出问话中的调侃,也不知问话的乃一只蝴蝶,仍然一本正经地拱手回答。
“哦,看样子是挺远的。那个什么远的,你过来吧!”阿蓝终于大发慈悲,让书生走近前来。彩蝶没有阻止,只是将肘从石桌上挪开,端正了坐姿。
陆远拱手谢过后,方才放下手,重新举起伞,慢慢走进万花亭。离得近了,陆远才发现亭内坐着的乃是一绝代佳人,是他穷极一生也再遇不见的倾国倾城色,不禁看得呆了,连雨水顺着头巾流到了眼睛里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呆子!”阿蓝嗤笑一声。
笑声惊醒了陆远,他瞬间满脸通红,赶紧垂下头去,向着彩蝶所在的方向不住地弯腰鞠躬,口里重复道:“小姐见谅!小姐见谅!”
“好了,我原谅你了,不必行礼了。”彩蝶忍不住道。
“小姐宽容!谢谢小姐!”陆远又深施了一礼,忙着道谢,却没注意到刚刚的声音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书呆子,你觉得这里怎么样?”阿蓝兴致勃勃地问。
“蜂飞蝶舞,胜景如画!”陆远简洁地答道。
“什么嘛?尽说些我听不懂的。”阿蓝小声嘀咕。
彩蝶斜了阿蓝一眼,才砖头看向陆远,微笑道:“陆远,你坐下吧!”
“小生不敢!”陆远忙道。
彩蝶也不勉强。看着栏杆上的红莲,又看着亭内精巧奢华的亭柱和亭画,不禁起了炫耀的心思,便微笑道:“陆远,你看看我这万花亭怎么样?”
陆远听了,这才抬起头来,绕着亭子琢磨良久,方才回道:“回小姐的话,依小生看,这亭子无论是从设计还是从雕工刻画来看,均是巧夺天公,可称一绝。只有一处不妥。”
彩蝶听了有些不悦,忍不住就想反驳,阿蓝却抢先一步道:“哪里不妥了!你这书呆子,果真只会说呆话!”
陆远却一点也不生气,继续道:“《诗》云:‘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氵矣)。’‘涘(氵矣)’即水边之意。此亭大丽大雅,自然应配一雅名,岂可以‘万花’这一俗名名之?伊人在此,‘涘(氵矣)’岂能不在?小生愚意,此亭应名‘涘(氵矣)亭,方才得宜!”
“涘(氵矣)亭?”彩蝶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胡说!彩蝶,这家伙分明一点也不呆,反而滑头得很,都调戏到你头上了!你看我怎么教训他!”说着,阿蓝已经飞到陆远面前。
“等等,阿蓝!”彩蝶回神,连忙阻止。
“谁?谁在说话?”陆远这才注意到,除了亭里的女子外,竟还有一人在与自己说话,而自己却看不到她。
“就是你姑奶奶我,怎么了?”阿蓝收回就要发出去的法术,飞到陆远脸上,最后停在了他的鼻子上。
“蝴蝶说、说话了!妖怪啊!”陆远喊了这么一句后,便昏了过去。
“真是没劲!”阿蓝悻悻地飞回彩蝶身边抱怨道。
“我还没问他‘涘’字怎么写呢!唉,算了,阿蓝!消了他在花海的记忆,等雨停了,就送他出去吧!”彩蝶无奈道。
阿蓝回来的时候,很是兴奋的样子,她绕着彩蝶转了好几圈,拍着翅膀道:“彩蝶,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你没看到,那书呆子,真是,真是太好玩了!哈哈,笑死我了!”
“你又做了什么?”彩蝶捏住阿蓝乱飞的翅膀,严肃地问。
“只是在他身上洒了点儿蜜蜂最喜欢的花粉而已。真的,真的只洒了一点点,太便宜他了!”阿蓝趁着彩蝶生气前立马招认道。
“去修炼,半年不准出洞!”彩蝶板着脸道。
阿蓝看彩蝶半点不容置疑的态度,只得乖乖地向平时修炼的洞口飞去,空气中传来她小声的嘟囔:“真的只洒了一点点,是那个书呆子太弱了嘛!不过那书呆子倒是真的挺呆的,说话都不会转弯,我好像错怪他了······”
不久,“万花亭”被摘下来了,换上了新的匾额,匾额一反常态得十分素淡,只写了两个黑色大字:涘(氵矣)亭。
6.
冬天来了,花海内万花凋零,百草皆枯。小动物们都已要么南迁,要么冬眠了,就连那些已经修成妖的生灵们也都销声匿迹了。花海内一片寂静无声。
而在花海的一角,彩蝶却直直立着。在她面前,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很新,看得出才立不久。碑上一片空白,一字也无。彩蝶蹲下身,对着石碑道:“这是我向人类学的。他们在乎的人死后,都会立一块这样的叫碑的石头。所以,我也给你立了一块。一千年了,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虽说其实花海里所有的**长得都很相似。有这块石头在这里,我就不会忘记,你曾经陪伴过我走过生命最初的时光。”说着,彩蝶起身,冲石碑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低声道:“就让我再给你跳一支舞吧!”
在空寂无人的昔日花海里,一个少女在呼啸的北风中翩翩起舞。北风狂猛地扯着她的裙子,她却依然笑着,在一片七彩光芒中飞舞,旋转·····
7.
彩蝶醒来时,已是春光灿烂时候。花海里百花争艳,万卉斗奇。蜜蜂蝴蝶早已从遥远的更南方赶回来,欢呼着同众妖们参加这场春之盛宴。
彩蝶却远离了这场热闹,一个人躲进了涘(氵矣)亭。自那支“悼舞”后,彩蝶就躲进了洞里沉沉睡去。不曾想,这一觉竟睡得这样沉,直到现在才醒来。
彩蝶手托着下巴,回想起了成妖前的日子,虽然那记忆已经十分遥远,模糊得让人怎么看也看不清。
彩蝶回过神时,日正当午。亭外,杨柳依依,繁花似锦,蜂儿嗡嗡,蝶舞翩翩。彩蝶不禁有一股想要宣泄的冲动,便一下子跳上石桌,踮起脚尖,忘情地舞了起来。阳光,流水,清风,繁花······彩蝶在舞中尽情地将其一一演绎、诠释、融入······不知不觉中,笑声便溢出了唇角,仿佛给舞伴奏一般。
“清风逐云回,涘(氵矣)亭彩衣飞。
翩翩若蝶去,问伊归不归。”
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突然自亭外传来。
彩蝶有些气恼,停了舞,喝道:“哪里来的人类,真是放肆!”
那人忙垂首,躬身,拱手道:“小姐莫怪!小生姓花,名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