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没兴趣听你婆婆妈妈的一大堆话!”彩蝶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口打断了花篪的话。
“既然如此,小生失礼了!”说着,花篪放下手,抬首举步就要跨进亭来。
同一时刻,彩蝶也已跳下石桌向他看来。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世界也静止了。春风停止了温柔的吹拂,白云停止了悠然的脚步,湖水停止了轻柔的荡漾,杨柳停止了婀娜的摇摆,百花停止了花香的四溢,蝴蝶停止了欢快的飞舞······只有对方的眸子里有明丽的光辉在流转闪耀。那光辉黯淡了澄绿的湖水,黯淡了鲜妍的百花,也黯淡了温暖的春晖······
良久,良久,久到二人觉得就这样到了世界的尽头时,才如梦初醒般不约而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随即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红晕爬了满脸。
彩蝶莫名有些恼意,一屁股“咚”一声坐在石凳上。惹得花篪疑惑地看向她,道:“小姐,你怎么了?”
彩蝶心里忽然就平静了,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迎着花篪愈加疑惑的视线,笑道:“别叫我小姐了,我听着烦!叫我彩蝶就好了。还有,反正我看你长得那什么‘人面如花’,又正好姓花,我就叫你花花好了!你怎么说?”
花篪,的确人面如花,美极!只见他微微一笑,刹那间百花盛开,百花间传出一道流泉般清朗的声音:“好,彩蝶!”
彩蝶惊奇地看着他,见那人只是微笑,便试探道:“你这人倒真是奇怪!不过,如果
我告诉你,我不是人,而是一只千年蝶妖,你会怎么样?”
花篪仍然微笑,缓缓道:“不怎么样!”
“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何物?”
“你不讨厌吗?”
“为何要讨厌?”
“你不想斩妖除魔吗?”
“我不想,亦不会。”
彩蝶笑了,笑得很开心,那笑容就像亭外的春晖般温暖、明亮,却又比春晖更惑人心智。花篪晃了一下。
她坐到花篪对面,看着他真诚道:“你长得很好看,为人也不迂腐,只要说话不再文绉绉的,我会更喜欢你!”
花篪的脸再一次通红,移开视线,讷讷道:“彩、彩蝶,话、话是不能乱、乱说的。”
“我没有乱说,我是认真的。花花,‘扑!’,我看,还是直接叫‘你’好了。不过,我是真喜欢你。这花海来过许多人,有天真的小孩,也有纯真的少女,还有许多的书呆子。他们都不坏,都有一颗纯净的心。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你长得好看!而且,知道我是妖后,他们要么吓得大喊大叫,然后很快晕倒,要么一副要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的模样,要么苦苦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我何曾害过半个人,又是什么时候做了危害天下的魔头?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只有你是不同的。”说着,彩蝶不禁有些哽咽。
花篪一时有些无措,站起身来,看着对面低头抽泣的女子,右手微微抬起,最终却又放了下去。
等到彩蝶擦干泪,重新展颜看向他时,他才犹豫着再次坐下。
彩蝶看着他,突然起身,微笑道:“不过,我一直很骄傲!为我是蝶妖而骄傲!”说完,轻轻坐了下去。
一阵沉默。花篪见彩蝶直盯着他的方向目不转睛,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彩蝶回答得很自然。
“腾”一声,花篪再次起身,却撞到了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怎么了?”彩蝶关心地问。
“没什么。”花篪忙道。低头,站起身,在亭内转了几圈,终于在彩蝶疑惑的目光中,花篪开口了,但眼睛却一直盯着亭外的湖水。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平民之家。家里世代务农,一直到了我这一代,才将我送进学堂做了读书人。听娘亲说,我出生那天,来了个道士,自称九重子,他后来做了我的师傅。当时,他说我生带灾厄,必须自幼修行五年,方可灾厄尽去,一生平安。于是,我爹娘就将刚出生的我交给了他。直到六岁那年,他才将我送回家。七岁入学,十八岁做了秀才,今年我二十二了,去年赶赴科考,我有许多同年都入了闱,金榜题名,只有我名落孙山。”
“那个,花,呃,你,你不要太伤心了。下次再考好了······”彩蝶忙安慰道。
“彩蝶,也许你不信,但是我是真的不伤心。”花篪转过身,看着彩蝶笑道。
“啊?”彩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花篪看见,眼里满是笑意道:“因为我遇见了师傅。我六岁归家,八岁丧父,因此,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他当成我的第二个父亲。更何况,师傅是我一生的恩人、师长。他教会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尽管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并不怎么可靠。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他自称‘九重子’吗?”见彩蝶点头,花篪继续道:“其实,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酒虫道人’。他有首《酒虫歌》是这样唱的:
‘酒虫酒虫,头大身扁肚常饿。
一杯酒,不够喝;一坛酒,也尚可;一窖酒,笑呵呵。
不羡范蠡金玉富贵真豪奢,不求功成名就肖萧何;
只愿花香饭香檀香麝香通通变酒香,门前酒成河!
渴、渴、渴;喝、喝、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明日歇。
人生苦短悲离合,恩怨情仇路坎坷。
君若心中愁郁结,听我一曲酒虫歌!’”
“你唱得真好听!”彩蝶赞道。
花篪赶紧转头看向亭外的湖水,咳了几下,方才继续道:“师傅嗜酒如命,无酒不欢,酒即他的饭、他的水、他的命!又因为这首《酒虫歌》,所以别人才戏称他为‘酒虫道人’。不过,师傅的道术倒是真的高超,我还从未见过有他降伏不了的妖魔鬼怪!只不过,师傅生性懒怠,懒得理睬那些求他斩妖除魔的达官贵人罢了。师傅也常说,妖魔鬼怪与人一样,也是善恶皆半的,不能见着就杀妖除魔,那样不是修道,而是入魔!不过,师傅没教过我什么道术,只给了我一叠易容符。师傅说,美貌是上天所赐的恩物,凡人没有足够的福分是不能够见到的,否则只会招来灾祸。故自我回家后,便再无人见过我的真实容貌了,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我的爹娘。没有想到,你竟能看穿我的易容呢!”
彩蝶得意道:“那是自然!第一,我不是凡人。第二,这里是花海,有百蝶仙子所布的结界,任何伪装在这里都是无效的!”
“原来如此。”花篪微笑点头,接着道:“不过,我却从未见过我自己易容后的样子,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就去问了师傅。师傅说,易容其实就和戴面具差不多,而面具是用来迷惑别人的。”
“嗯,如果有一天,你的面具连你自己也迷惑住了,还会有谁记得你的真实面目呢?”
彩蝶点头道。
“是的,师傅也是这样说的。类似的教导零零星星的还有很多,每一条都令我受益匪浅。可惜的是,自我入学后,师傅就云游四方去了。十九岁那年,娘亲也离我而去。十几年来,娘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为了让我将来出人头地,娘亲日夜帮人做工,又靠着一个至交好友的接济,我才勉强能够完成学业。可是,我才刚刚得中秀才,家里的状况也才初见改善,眼看娘亲享福之日不远时,娘亲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恩德该如何报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恨当如何解?”说着,花篪早已潸然泪下。
“你······”彩蝶担心道。
“没事。”花篪背过身去,再回身时,微笑又回到了脸上,他继续道:“落榜时,我的确很沮丧,有几分心灰意冷,觉得再无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娘亲了。万幸的是,我来到了H城,我再次遇见了师傅。听了师傅的开导,我突然间便豁然开朗。当时,提着酒壶的师傅瞪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经霜菊更傲,历劫志犹高!”
那一刻,彩蝶看到,花篪的身姿分明是那样的清傲,就像,就像······彩蝶忽然间便泪流满面,哭倒在石桌上。
“彩儿!”花篪惊慌大叫,那清傲的姿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快速跑到彩蝶身边,犹豫了半天,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花篪终于将手放在了彩蝶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抚着。而那称呼的改变却丝毫未让其觉察有何不妥。
彩蝶没有拒绝,擦干泪,笑对花篪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