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蝶妖(一)
1.
深秋的风已经很冷了,一只小小的彩色蝴蝶在风中颤抖着。
它停在一朵大大的黄色菊花上。已经经过霜的菊花不但没有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下去,也没有像其它诸如莲花、桂花、秋海棠等早早凋谢、碾落成泥,反而凌霜傲立,绽放得更为妖娆,哪怕这份妖娆不久后也会憔悴下去。可是昔日美丽活泼的彩蝶却萎靡不堪,它的那两片已经黯淡的七彩翅膀,耷拉着,颤抖着,仿若枯萎的花朵将要凋落。
它的同伴们早已离开了这片昔日美丽温暖的花海,只有它,依然顽强地、固执地守在这儿。
傻彩蝶啊,你的美丽或许可以战胜最坚硬、最冷酷的心,可你的身体却一定战胜不了寒冷的天气啊!你毕竟只是一只蝴蝶,你拥有最强大的美丽,也拥有最脆弱的生命!
“为什么不离开呢?到温暖的、没有冬天的南方去,明年春暖花开时,你再回来,不好么?”一个身着霓裳,清美与妩媚这两种气质并存的女子俯下身,轻声问。
彩蝶依旧在风中颤抖着,它看着面前的女子,还未开化的脑子里第一次露出疑惑的信息。
“好吧!你毕竟是只千年才得一见的七彩蝴蝶,虽然傻了点,但就这样任你死掉,也未免太可惜了!我就帮你一把吧!”叹息着,女子对着彩蝶轻吹了一口气。
顿时,奇迹出现了。只见原本已经憔悴萎靡的蝴蝶刹那间精神起来了,它的翅膀再次变得鲜艳起来,绚丽的七彩光芒在翅膀上闪耀着,流动着,呼吸着,雀跃着。与此同时,一阵清风吹过脑海,彩蝶的脑子顿时由一片混沌变成一片清明,一串串的信息涌进脑海,彩蝶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思维。
“谢谢百蝶仙子!”一个轻柔得仿佛微风拂过花瓣的声音从蝴蝶嘴里发出来。
“好了,傻蝶儿,现在你是蝶妖了,不会再畏惧寒冷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在花海里好好修炼!这花海倒是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你有福了。等你修成了人身,就去百蝶仙谷找我吧!你放心,我已经给这片花海布了结界,除了心灵最纯净的生灵,谁也不能进来打扰你的修行。好自为之吧!我等着你!”说完,百蝶仙子便腾云而去。
“蝶妖啊!”彩蝶轻轻叹息着,扇了两下翅膀,就又停在了那朵菊花上。
“放心吧,直到你凋谢了,我仍会陪着你的!”
2.
“呀!原来人的身体是这样的啊!”一个少女轻柔的声音在花海中央响起。
少女穿着一袭七彩的裙裳,裙裳有着繁复的花纹和飘逸的裙摆,还缀着长长的流苏,华贵异常。少女此刻正拉扯着衣裳,摸摸脸,摸摸手,摸摸胳膊,直到将全身都又摸又捏了好几遍,才停下手。少女欢快地笑着,可是才笑了没多久,眉毛就皱了起来,嘟着嘴道:“虽然有手有脚很方便,可是衣裳能不能不要这么麻烦呀!害的我连走路都走不好!”说着,少女果然绊了一跤。少女背后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翅膀扇了扇,少女本来摔向地面的身体陡然向天空飞去。
她自然便是先前的蝶妖——彩蝶了。
彩蝶在天上飞了几圈,才重新落在花海中。此时正是夏季,花海中百花盛开,蜂飞蝶舞,一片热闹景象。
“蝶妖姐姐,没想到你变成人还挺漂亮的!”一只灰色的老鼠妖从地下钻出来,赞叹道。
“不要叫我蝶妖姐姐!听起来又长又麻烦,而且我才不是老鼠呢!叫我彩蝶,阿甲你又忘了!”彩蝶高声道。但即便刻意提高了声音,彩蝶的声音依然十分轻柔,就像有细雨在花瓣上洒过。
“谁叫你老阿甲阿甲的叫我,我明明叫鼠妖甲!”老鼠妖反驳道。
“可是鼠妖甲好难听啊,而且好长好麻烦!”彩蝶撇嘴不满道。
“你——!哼,随便你好了,蝶妖姐姐!”老鼠妖,即阿甲(咳咳,鼠妖甲的确很难听的说)故意高声道。顿时,尖细的声音传出老远。
“哎,阿甲,你叫我?”一只蓝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扇扇翅膀停在阿甲面前。
“阿蓝,你怎么来了?”彩蝶睨了阿甲一眼,憋着笑道。
“啊,你是彩蝶?真是太美了!”阿蓝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压根忘了她来的原因,可怜的阿甲只有干瞪着眼。
“真的很美吗?”彩蝶疑惑。她自从成妖之日起,就一直在花海修行,从未到人间去过,所以不知人间关于人的美丑是怎样的评价。
“真的!真的!简直就是那什么能倾倒一堵墙、染红一河水!”阿蓝兴奋地围住彩蝶上下飞舞。
“真的吗?不用法术吗?”彩蝶好奇地问。
“嗯,比针线还真!”阿蓝肯定道。
“什么嘛!没文化就闭嘴,不要滥用成语,污染我的耳朵!那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还有‘比真金还真’好不好?那都是夸张的说法,不能信的!两个笨蛋!”阿甲终于抓住机会讥讽道。
“你——!哼,阿甲,要不,我们来比一比谁飞得快!不敢比的或比输了的人,就给对方采一年花蜜,顺便绕着花海大喊:‘我是笨蛋!’怎么样?”阿蓝争锋不让道。
“你耍赖!”阿甲尖叫道。
“不敢比就直说,胆小鬼!”阿蓝在阿甲面前不断飞舞,还时不时用翅膀拍拍他的脑袋。
“比就比,谁怕谁!”阿甲气愤道。
“好,到青草坡去!”阿蓝赶紧答应。
······
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彩蝶却蹲在水边端详着自己的倒影,自语道:“倾国倾城?红颜祸水?人间的人说话都这么好玩吗?”
3.
彩蝶坐在一座高高的楼顶上,晃悠着双腿,看着楼下繁华的街市。
彩蝶已经知道,这个叫做H城的地方住了很多很多人,而且还是个有名的繁华大都市。城里有着一排排挤得比青草坡上的青草还浓密还龃龉不齐的高高低低的房子,有着一阵阵比花海里夜里狂欢的老鼠还闹人还令人心烦的嘈杂,有着一股股混着各种各样香的臭的苦的涩的辣的腥的经久不散的奇怪气味,还有着或哭或笑或叫或走或跑或爬的黑的白的红的绿的穿衣的没穿衣的奇怪的人类。
人类似乎很喜欢给各种东西取名字。他们给狗取名叫“来福”、“来顺”,给房子取名叫“百花楼”、“仙客来”、“留春园”、“风雪阁”,给水取名叫“琼浆”,给火取名叫“炎龙”,给石头取名叫“假山”,给土偶取名叫“菩萨”。
可是,狗叫“来福”、“来顺”就真能带来福气和顺遂吗?“百花楼”里明明没有一朵花,“仙客来”也招不来神仙,“留春园”里一到秋天照样叶落草枯,“风雪阁”里明明风吹不进、雪飘不下。“琼浆”不是仙露,“炎龙”不会腾云驾雾,“假山”上从来不长一棵树,庙里的“菩萨”还常常装糊涂······
他们甚至给自己取了更多诸如“大人”、“小人”、“先生”、“后生”、“狐狸精”、“扫把星”等奇怪的名字。可是,“大人”和“小人”明明长得一般高矮大小;“先生”未必比“后生”年老,“后生”还常向“先生”叫嚣;“狐狸精”明明不是妖,“扫把星”从不燃烧,大家与仙妖同名还真是巧!
人类的生命里,难道一定要被这些名不副实的谄媚、虚荣、诽谤、虚伪、欺骗所占满吗?他们的脑子里一定得了不得了的病!
彩蝶还记得,当自己以本来面貌行走在人间的街市上时,那些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珠子都舍不得移动一下,只有自己动时它们才跟着动一动,自己走向哪儿,那眼珠子就跟着转向哪儿。而当自己幻化成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女时,却没有一个人看向自己,哪怕自己就站在他们面前挥手,他们的眼珠子也动都不动一下。人类的眼睛难道和他们的脑子一样有病,所以才会有时看得见,有时又看不见吗?
坐在楼顶上思考了半天,彩蝶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灵。上一刻他们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下一刻却会双目失明、两耳失聪;上一刻他们还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下一刻却张口结舌、言语吝啬;上一刻他们还能笑容满面、举止恭谦,下一刻却一脸威严、鼻孔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