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新在江门教书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保持电话联系的人,就是当年向他“面授机宜”的三江。
如今的三江,也不再是靠两条腿一张嘴打天下的普通业务员了。一年前,他以卓有成效的业绩被董事长直接任命为业务经理,出门办事,有车接送,请客户吃饭,公司也给报销。
在三江公司楼下的一个酒楼里,胡志新对三江倾诉了他离开教师岗位的无奈和痛苦。三江说,这有什么呀,身体不适应就改行呗,不管做什么,只要不偷不抢不骗,赚到钱就行了。
胡志新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三江根本无法理解。他对三江说,能不能在三江的公司某个差事,三江听了大笑起来:
“志新,我对你不说假话,我可能在那家公司呆不长久。”
“为什么?”胡志新感到意外。
“唉!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很不错,知人善任,也有魄力。可是,总经理却是个鸡肚心肠的小人。董事长对谁稍微好一点,总经理就想方设法地整谁。”
“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是担心总经理的位置保不住。”
“此人有没有工作能力?”
“除了整人、扣女以外,什么能力也没有。”
“那……董事长干嘛用那样的人啊?”
“那小子是董事长的小舅子。我们董事长什么都好,就是太怕老婆。”
胡志新点点头,明白三江“呆不长久”的意思了。
三江告诉胡志新,在广州玩几天再说,工作的事情先别急。胡志新点点头,心里说,工作的事情是急不来的。
胡志新暂时在三江的单人宿舍住下来。
三天后,三江下班回来,胡志新发现他脸色很难看,问他怎么了,三江说,和总经理吵了一架。胡志新问因什么而吵架,三江说,董事长下午找他谈话,说公司准备开拓新的市场,问他有什么想法和建议。三江把他的想法如实告诉给董事长,董事长很高兴,让三江把想法写成书面报告,好提交给董事会讨论。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三江就开始在电脑上写方案。写着写着,猛然意识到身后有人在偷看他电脑上的内容,回头一看,原来是总经理。三江正要解释,总经理阴阳怪气地说:“李三江,我现在是称呼你策划总监呢还是办公室秘书?”三江还想解释,总经理一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开口。总经理一脸冷笑地说:
“三江,你充其量就是个搞文案的,你的眼睛可千万别盯住我这个位置,否则,有你好受的。”
三江“腾”地发火了,与总经理大吵起来,要不是董事长出面制止,两人非大打出手不可。董事长当着员工的面,把总经理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然后拍拍三江的肩膀说,别往心里去,我还等着那个东西上会哪!
三江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又继续写方案。快要下班的时候,三江发现,董事长的老婆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没听她问董事长一句话,就听见“啪”地一声,三江断定,董事长茶几上的那个烟灰缸被母老虎给摔碎了。
“三江,这么说来,你真的不能在那儿再呆下去了。”胡志新说。
“是呀,我决定马上离开那儿!”三江狠狠地说。
“离开肯定是要离开,可也未必就马上啊!”
“志新,你担心什么?”
“等找好新的工作后在离开也不迟呀!”
“你是怕我再找不到一个好的工作?”
“……是呀,找工作说容易了也容易,说难了也很难的……”
“志新,我们不找工作了,我们自己开公司还不行吗?”
“这……条件具备吗?”
“怎么不具备?现在注册公司很容易。租个办公室,找几个业务员,不就开张了?”
“三江,别说得那么轻巧。注册公司要多少钱?租个办公地方要多少钱?雇几个员工的工资要多少钱?你算过这笔账没有啊?”
“志新,我早就算过这笔账。我再对你说句实话,要不是董事长为人不错,我早就不干了!”
胡志新见三江决心已下,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三江,我真希望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开公司,共同创业,共同发展。可是,合伙是要资本的。我教了几年书,除了还清债务以外,根本没有什么积蓄。说句不怕三江你见笑的话,我现在身上还不到两千块钱。三江,我要钱没钱,要资源没资源,要经验没经验,我拿什么跟你合伙开公司?”
三江是个爽快人,他对胡志新说:
“志新,你能正确认识和评价自己,我很高兴。可是,我们毕竟是几年的朋友,我不会刻意计较这些事情。不过,既然是合伙开公司,就得有一张白纸黑字的协议,将我们各自的权责利都写得明明白白,来个先小人后君子。你看怎么样?”
胡志新点点头,觉得三江说得有道理。至于三江给他多大的权责利,他丝毫不会在乎。
这天晚上,两人酝酿了半夜,最后确定搞一个广告代理公司。三江说,搞广告代理不需要大的资金投入,租个20来平米的地方,招三四个业务员就够了。三江让胡志新这几天在市内转转,找一个中档次的写字楼,他需要把手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好对董事长有个交代。
胡志新用了三天时间,在广园路找到了一个中等档次的写字楼,三江看了也很满意,当即与物业公司签订了两年的租赁合同。
三江刚把合同签好,就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那个朋友问他是不是想搞一个广告公司,三江说刚把地方租好。朋友又问三江开始注册公司没有,三江说马上注册。那个朋友说,他有个哥们手中就有一个现成的广告公司,他的哥们因要出国定居,想把那个公司转让出去,三江的朋友说,只要三江愿意,花不了多少钱。三江了解了那个公司的基本情况后当即表态,那个公司他要了。
办理完公司过户手续后,胡志新问三江什么时间向董事长递交辞职书,三江说,董事长去了香港,可能就这几天回来。三江让胡志新起草一个招聘广告,在《南方都市报》刊登。胡志新起草了广告内容后让三江过目,三江一看,就连连摇头:
“志新,这个广告内容没有吸引力和诱惑力。”
“三江,我觉得还是实在一些好。”胡志新坚持他的观点。
“这不是实在不实在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能否招到拉单高手的问题。”
“有这么重要吗?”
“志新你听,像你写的这么实在的广告,肯定吸引不了高手前来应聘。”
“那……你就修改修改吧。”
“志新,我说你该:把没有底薪这句话删掉,改写成底薪1000元;把提成15%,改成30%;把公司提供住宿,改成包吃包住;此外,再加上这么一句话: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内没有底薪。”
胡志新刚改好,三江又补充了一句话:业务到帐后,24个小时之内领取提成。
“三江,这样行吗?”胡志新有些担心。
“行,肯定行!”三江似乎胸有成竹。
“别的广告公司都是十五点的提成啊……”
“志新,你怎么这么老实?我告诉你,我们把广告的价目表翻上一倍,人家拿30个点提成高不高?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你总该明白吧?还有,我承诺公司不但包住,而且包吃,我们难道给几个业务员管不起一顿中餐吗?你想想,做业务的人如果守在公司等着吃个盒饭,这样的人我们能要吗?”
“三江,这、这会不会有欺骗的嫌疑?”
“你放心,走到天涯海角,我们都占得住理。”
“广告什么时间刊登?”
“当然越快越好。”
广告见报的当天上午,胡志新就接连接到咨询电话。按照三江的交代,对这类电话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如果感兴趣,来公司面谈。
胡志新猛然想起他此前应聘的的经历:第一个关口应该在文员那里。文员把应聘者的资料整理之后再送到总经理的案头。而他们在招聘广告中,只字未提招聘文员的事情。胡志新以为三江忽略了文员的职位,而三江的回答却让胡志新受益匪浅:公司文员是公司的门面和窗口,也有人将文员称为公司的花瓶。既然是花瓶,自然要有几分姿色。可是,光有姿色而不懂业务,那只是一个摆设。不但没有实际意义,搞不好还会生出事端来。因此,只有从懂业务的女孩中,挑选出一个形象好、气质佳的人做文员才最为合适。
胡志新听了连连点头,他觉得三江这些话绝对有道理。
“志新,招聘的事情,你就负责吧。我听说董事长回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把那边的事情了解了。”三江说。
“不行不行,我一个外行,怎能担当得起招聘的重任?还是你来负责。”
“志新,凭你的感觉吧。”
“什么意思?”
“先看来人顺不顺眼,如果觉得顺眼,就多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三两句话就打发走人。”
“这……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你要是万一吃不准,就等我回来决定。”
“你什么时间能回来?”
“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
三江刚走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请进!”胡志新说完这句话,猛然想起他以前应聘时的情景,顿时觉得好像在梦幻中,他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疼得他“吸溜”一声,这才相信此时此刻并非在梦境里。刚想揉揉被指甲掐过的地方,门被推开了,一个30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胡志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人是三年前抢了他的单的业务经理郝自强。而郝自强却没有认出他来,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在包里掏出简历,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我的……”
郝自强一下子呆在那儿:他这才认出了胡志新。
胡志新一指郝自强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这、这个公司是你开的?”
胡志新点点头。
郝自强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他在给自己寻找下台阶的理由。突然,他问胡志新:
“你是才租的这个地方吧?”
胡志新又点点头。
“喔,怪不得呢?那……以前的那个公司搬到哪儿去了?”
胡志新摇摇头。
“以前那个公司的老总是我朋友,我今天来是给他送个资料。”
胡志新笑笑,仍然没有说话。
“那、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胡志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郝自强悻悻而去。
郝自强前脚刚走,就接连来了几拨应聘者,胡志新一眼就能看出,要么是才走出校门的大学生,要么是在拉单行业混了多年的老油条。这两种人都不能要,前者没有经验,后者难以管理。胡志新让他们留下简历,回去等候通知。
到了午饭时间,三江还没有回来,他定了两个盒饭,心想三江应该快回来了。
盒饭刚送来,就有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敲门进来。胡志新一看,那个小伙嘴唇干裂,面容憔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似的。他还没有说话,个小伙子就开口了:
“老总,我是从安徽合肥来的,到广州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现在已是身无分文,您能不能行行好,把我留在公司吧?”
胡志新一怔,他对那个小伙子说:
“你的简历呢?”
“我没有简历,我现在身上只有毕业证和身份证这两样东西。”
小伙子说着,把他的毕业证和身份证双手递到胡志新面前。胡志新一看,这个小伙子名叫张平安,毕业于安徽财经大学。胡志新又把目光落在身份证上看了好久,然后抬起头来问张平安:
“你可能不太清楚,跑业务一是要吃苦,这点我不怀疑你。二是要有钱做后盾,你出去坐车呀吃饭呀,身上没有一点钱怎么行呢?”
张平安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想说什么,哽咽得却说不出来。
胡志新的心一下软了,他不知道怎样来安慰这个张平安。看着张平安缺乏营养的面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张平安,先别难过,来,把这个盒饭吃了吧。”
张平安瞪着泪眼吃惊地看着胡志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胡志新示意张平安坐下,起身把一个盒饭推到张平安的面前。
张平安一边吃饭一边向胡志新倾诉他这两个月来在广州的磨难,胡志新听了忍俊不止。
他们刚丢下饭盒,一个二十五六岁,身材窈窕,穿着时尚,描眉涂唇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请问,你是李先生还是胡先生?”
小姐说的李先生指的是三江。
“我姓胡……”
“喔,原来是胡先生,我是来招聘的。”
“小姐请坐。”
那位小姐迈着模特步,走到胡志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胡志新猛然闻到一股烟味和香水味。胡志新一愣,这个小姐绝对不能留用。
小姐掏出简历,胡志新一看,这名女子叫唐丽娜,毕业院校竟然是中山大学中文系。胡志新正想着怎么打发她走人,唐丽娜说话了:
“胡先生,我是看到《南方都市报》的广告后才来招聘的……”
“你说什么?”胡志新盯住唐丽娜。
“我……我说我是看到报纸上广告才来招聘的……”
“你是来招聘的?”
“对呀……”
“唐小姐,你不可能是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因为,你连应聘和招聘都分不清。”
唐丽娜浑身一颤,慌忙起身离去。
就在唐丽娜出门的一瞬间,胡志新发现她的脸颊上滚动着泪珠。
胡志新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后悔不该那么直白地说话。
后悔也没用。胡志新不去想那些事了。他对张平安说,招聘员工的决定权在李总,等李总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商量。
两人正说着话,三江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令胡志新惊讶的是,这个女人,就是十多分钟前落荒而去的唐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