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胡志新饿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都睡不着觉,开始,他没有意识到,每翻一次身,架子床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有人以不满的口气提醒他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第二天一早,那个提醒他的人喊他起床,他知道,那是人家向他发出离开宿舍的信号。他住在那儿是瞒着看大门的保安的,工厂有严格规定,禁止外人在宿舍过夜。在那儿住第一个晚上的时候,许晓峰曾告诉他,如果保安问他,就说给老乡捎句话就离开。许晓峰说,他晚上暂且可以住在那儿,但白天别人上班走了,他就不能呆在那里了。许晓峰虽然没有说明原因,胡志新却猜得出来,除了怕保安知道之外,许晓峰的同事中,并不是人人都信任他。
胡志新起床后,趁其他人忙着刷牙洗脸上厕所,向一个叫邱宪雄的人提出借20块钱,说是等许晓峰来了就还给他。胡志新之所以向邱宪雄开口,那是他发现邱宪雄和许晓峰的关系比较亲近。
邱宪雄从钱夹里取出一百块钱,说二十块钱还不够一天用。胡志新非常感激,再次声明许晓峰一来就偿还。
胡志新在工厂外的一个小吃摊上,买了一份一块钱的炒米粉,他边吃边想:今天得再去一躺人才市场。几天前他在那里留意到,没有底薪,只拿提成,公司只提供住宿的工作比较好找。他现在顾及不了别的,得赶快找个落脚的地方,许晓峰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万一有人不让他住在那儿怎么办呢?
从许晓峰的工厂那儿到人才市场,要转两次公交车。为了节省一块钱,他决定步行半个小时,穿过昨天经过的那片荒草地后,再乘坐直接去人才市场的大巴。
胡志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昨天他和王半仙坐过的地方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正是王半仙。此时的半仙已入“仙境”:眼睛紧闭,眉头紧锁,张着那张吃四方的大嘴巴,发出“呼噜呼噜”的鼻鼾声。
胡志新的心里一阵紧缩,想不到这尘世上,还有和他境况差不多的可怜人!他默默地看着半仙那张营养不良的面孔,从身上掏出五块钱,轻轻地放在半仙的手边。他想,只要半仙一醒来,就会看见那张钱。也许就这五块钱,够可怜的半仙吃一天饭呐!
胡志新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他离开半仙时间不长,刮起了一阵大风,那张钞票被风刮起,在空中飘飘荡荡一阵后,落在了草丛中……
这天下午四点,胡志新找到了一份做地板业务的工作。上班的地方虽然离许晓峰那儿很远,但却有一趟直达车。一个老员工把胡志新一块入职的十多人领到公司宿舍,尽管条件很差,但比起睡在荒草地里的王半仙,不知要好多少倍。
胡志新买了一张凉席和洗漱用品后,身上还有38块钱。他这样计算了一下: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饭只吃一块钱的炒粉;暂时不乘坐公交车去联系业务,就守在公司照着黄页猛打电话。有了意向的客户后,再乘车去洽谈。这样算下来,身上的钱起码可以抵挡十天半月。他心想,许晓峰该不会在家里呆那么长时间吧?
第一天上班,电话打得他口干舌燥,钉子碰得他头晕目眩。业务经理郝自强夸赞他有恒心,有耐力,将来一定是个业务好手。这句话给了他的信心和动力。他就那样不停地打着电话,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真有一家叫顺风的装修公司让他去面谈,自称姓刘的一个负责人还给他留了手机号码。
这个消息太令他兴奋了。放下电话,他就郝经理怎么乘车,距离多远。郝经理不加思索地说:和郊区交界,转乘三次公交车,至少要两个半小时。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他的头上。当时,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只有两个个小时。
他想给对方打个电话,说他明天上午去,被一个叫三江的同事阻止。三江说:
“你这个电话一旦打过去,十有八九这个单就黄了。”
“那怎么办呀?”他问三江。
“你现在必须去,明知赶不上还一定要去。”三江说的很果断。
“这是为什么呀?”胡志新感到莫名其妙。
“即便是人家下班了,你在附近找个电话打给那个经理,说路上塞车来晚了,然后提出明天上午再去。只有这样,你这个单才有希望。”
胡志新觉得三江说得有道理,急忙带上资料,来到离公司最近的公交车站,向调度室的人打听去顺风公司的车次。
业务经理说的没错,胡志新转了三次车后,终于在五点四十分来到了顺风公司的楼下。他心想,也许刘经理还没有下班,只要见到刘经理,事情就有希望。刚进乘一号电梯,忽然发现他的顶头上司郝经理和一个名叫阿兰的同事满面春风地从四号电梯出来,他正要大声招呼,电梯门关上了。胡志新觉得奇怪:他走的时候,明明看见郝经理和阿兰在公司呀!
胡志新当时并未多想,他几经打问,才找到那个姓刘的负责人。那个负责人告诉胡志新:刚才已经有人来过了。他问是哪家公司的,来的人叫什么名字,姓刘的负责人冷冷地说,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吧。
这天晚上,胡志新就找到郝自强,郝自强开始还不认账,胡志新略施小计,郝自强就承认了。胡志新质问郝自强为什么抢他的单,郝自强说,为了公司的利益。胡志新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为了公司的利益?亏你说得出口!”
郝自强冷笑一声,说道:
“你即便是提前赶到,你能把那个单拿下来吗?”
“你怎么就知道我拿不下来呢?”胡志新反问。
“你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你那身着装跟民工有什么区别,像做业务的人吗?”
“你……”胡志新一握拳,手上的关节“咯蹦”作响。可是,他硬是忍住了。他决定第二天去找老总,和郝自强这样的人是讲不清道理的。
令胡志新没有想到的是,老总为了公司的利益,居然说服他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个人得失。
至此,胡志新意识到,他在顺风公司呆不长久。
果然,几天之后,郝自强就开始不断找茬,三江替胡志新鸣不平,郝自强竟连三江一起羞辱。三江对胡志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胡志新问哪儿还有留爷的地方,三江说,没有底薪只提供住宿的业务大把。于是,两人回到宿舍,胡志新卷起那张凉席,跟着三江去了一家广告公司。
那天晚上,三江向胡志新道出了拉单行业抢单、骗单、诈单的种种见怪不怪的事情。三江说,做业务的人一定得保护好自己的客户资料和客户资源。胡志新问三江怎样才能做好业务,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这份工作,三江说:
“不管做什么业务,吃苦的精神是一定要有的。可是,光能吃苦也不行,关键是要具备与客户沟通的能力与技巧。如果你能在半分钟之内抓住客户的需求心理,那你就具备了做业务的基本素质。志新,做业务虽然很辛苦,但很能锻炼人,中国的大小老板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做业务出身。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好业务,凭我的经验,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胡志新急于想知道原因。
“一是有些人吃不了这份苦;二是没有足够的资金做后盾。”
“足够的资金做后盾?”胡志新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在广州,抬脚动步都需要钱,何况又是还要请客户吃饭。就拿你来说,你如果自己有车,或者说你有钱坐出租,郝自强就抢不了你的单。”
胡志新点点头。
三江继续说道:
“有些大单,不是一次两次,三天半月可以拿下来的。不但要给对方承诺点什么,还要根据客户的喜好做点什么。”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胡志新问。
“如果客户喜欢喝酒,你就得隔三差五地请他去酒楼搓一顿;如果客户喜欢抽烟,每次见面的时候,最好送他一条两条。”三江说。
“如果客户喜欢泡妞呢?”胡志新问。
“那还用问,投其所好呗!”三江说。
胡志新喃喃地说:
“照你这么说,我是做不了这份差事了。”
“我看你可以呀!”
“三江,我现在连坐公交车的钱都快没有了,哪还有钱投其所好?”
三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对胡志新说:
“你可以先从家里拿一些钱,或者是在朋友那儿借一笔,不然,真的是很难坚持下去。”
胡志新叹了口气,把他的家庭情况以及现在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江。三江听了也禁不住摇头叹息。
这天下午,胡志新去找许晓峰,他断定许晓峰肯定回到工厂了。他准备向许晓峰借几百块钱,一旦遇到有意向的客户,别的喜好他不能满足,请人家吃顿饭总该有钱买单吧。
令胡志新没有想到的是,许晓峰在三天前已经辞工了。许晓峰让邱宪雄转告他胡志新,他在佛山一家电子厂找到了一份比现在待遇稍微好一点的工作。胡志新问邱宪雄对许晓峰说没说借钱的事情,邱宪雄说,许晓峰已经给他了。
晚上十点钟,胡志新回到宿舍,三江问他借到钱没有,他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三江断定他还没有吃饭,拉着他来到一个宵夜的地方填饱了肚子。三江买单的时候,把一百块钱塞在胡志新手上,说了句“先对付着用吧。”胡志新想说声谢谢,可是,他如同鱼刺在梗,一个子也说不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志新对三江说:
“我明天要回趟老家。”
“找人借钱么?”
“是……”
“跑业务没有钱确实是寸步难行……”
“我找人借钱不是为了跑业务。”
“那、那是为什么?”
“还毕业证的钱。”
“不能再向后拖拖吗?”
“不能,一天都不能。三江,我明天一走,肯定是不会再来上班了。我拿你的100块钱,一定会还你的。”
“志新,别提这100块钱事了。我想问你,你还了那2000块钱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你愿意教书吗?”
“教书?到哪里去教书?”胡志新一脸苦笑。
“我老家有个亲戚当在教育局当科长,我听他说有几所学校缺老师,可能在开学前就要招聘。”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应聘?”
“你知道我读了几年书啊?”三江伸出三个手指:“只上了小学三年级。”
“三江,麻烦你问问你的那个亲戚,若有学校招聘老师,我去试试。”
“好的,你回家办完事就来找我吧。”
三江说完就想睡觉,而胡志新却丝毫没有睡意。三江听见胡志新一会儿翻身一会儿叹气,问他是不是为借钱的事犯愁。他说是。
“想没想好问谁开口?”三江问。
“想是想好了,可总觉得不好张口。”
“这有什么难的,人生在世,谁都会遇到紧张的时候?”
胡志新说的这个人名叫朱德林,和他是同一个村的,按说他们两家还是世交。朱德林是新地村第一个走进大都市的人。在乡亲们眼里,朱德林既有本事,又没架子,每次回新地,无论见了老老少少,都亲热地打声招呼。
胡志新之所以萌生向朱德林借钱的想法,就是觉得朱德林这个人不错。他找到朱德林,表明了他的目的,朱德林二话没说,就给了胡志新2000块钱。胡志新拿到钱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韶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