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雨,曾是国民党军队中杰出的间谍,在那个时代,有一个特定的名号,特务。然而正式的身份却是少校的副军。后来少校兵败被杀,离雨转到另一个队伍中,因着清冷柔美的身姿曾被许多人肖想甚至大胆调戏过。那个时候,为了生存,她杀了首长,掩盖事实之后却仍旧沦为阶下囚。在牢里,她被毒打过,在血泊里翻滚过,在潮湿发霉的石床上伤口发炎、连夜发烧,却仍旧咬牙忍耐过,她坚定不死不屈,用自己尚还有力的臂膀一次又一次地抵抗、反击,即使筋疲力尽也绝不屈服。
终于,她看到了属于她的明天。在侦探社里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苦,但平静已是说不出的福。她以为她会像这样度过以后的人生,却不料好日子总是短暂地让人着恼,就像特务背离正轨的人生,永远夹杂着反串与厮杀。
国民党指挥部找到了她,以特务的使命相劝导,意图再次利用她。然而他们想错了,她已没有任何可以构成要挟的把柄,她曾经那般执拗地遵从和绝对的忠诚换来的却是日以夜继地牢狱酷刑,这份“恩德”,实在不浅呐!她从不曾轻易忘记!
只是现在不行。她需要忍。
侦探社里的所有人,即便不曾秉烛夜谈,谈笑风生,也是伙伴的存在。这所宅子早已成为她飘摇人生的港湾。她想要保护这里,保护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所以她必须忍。
这次偷偷潜入被他们发现了,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又以蒙面掩饰身份,想必此时社里已是血流成河。第一次,她开始疑惑,自己是否赌得起。
跌跌撞撞地逃出来,是终于撑不住了。所幸已经回来了,至于之后会面对什么,已经无法思考了。
“喂!喂!”洛小瓷好不容易靠着身后的柱子稳住身形,双手下意识地环住靠在胸前的身体。“你这人怎么……”望着那人脸上滑落的布巾,微闭的眉眼,洛小瓷忽然闭紧嘴巴,双眼往四下瞄了几眼,才搀着那人走向正中的屋子。
把人平放在床上,又回过身关紧房门,才放心下来。
洛小瓷拿着火柴正要点灯。
“别点灯!”虚弱却很是倔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洛小瓷任命地摸黑走了过来。
“你受伤了?”知道离雨已经醒了,洛小瓷仍旧小声地询问。
“嗯!”声音几不可闻,但洛小瓷还是听到了。
“药箱在哪?”
离雨指着床头柜子,手没有动,伸出的食指有些轻颤。
“你等着啊!”
洛小瓷抱着医药箱走回来。
在大院子里工作的时候,洛小瓷就有一些医疗常识,再加上有段时间的历练,包扎伤口什么的绝对是小菜一碟。虽然还没看清离雨的伤,但洛小瓷确信,自己能行的!
可是当洛小瓷碰到离雨的伤口时,吓得几乎叫了出来。
左肩上一片鲜血淋漓,润湿了整片风衣,洛小瓷小心地拉开风衣口。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周边有些皮肉翻卷着,在黑暗里也能感觉到翻卷的皮肉在轻轻抖动,鲜血一波一波地涌出来。离雨一直在抖,却没有出声喊痛。
子弹?!摸着离雨后背的皮肤,没有子弹打出的痕迹,所以子弹还在离雨的肩膀里。
必须取出来!这是洛小瓷的第一个念头。医药箱里确实东西齐备,只是这天色,洛小瓷有些拿不准离雨的念头,为什么不让自己点灯?
“要不把灯点上吧?”洛小瓷询问着看向离雨。眼神火热而迫切,只是光线太暗,离雨并没有看到。
“不要点!不要!”离雨断断续续,就是不肯松口。
“可是我会拔不准!再不动手处理就危险了!”洛小瓷犹疑着,“要不去我屋里,点灯也是我的灯。”有些玩笑似的开口,却发现离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是地方的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洛小瓷自觉地没再开口问。
洛小瓷不再迟疑,扶着离雨就向自己的屋里走去,点灯看时,离雨已经煞白了一张脸,妖娆不减却更让人心疼。
对上离雨肩上的弹孔,真正要开始动手时,洛小瓷突然有些紧张。
洛小瓷也曾见过养父从一个人身上拔子弹,那时只是一门之隔,透过屋里的镜子那人惨白的脸似乎就在眼前。而真正动手处理枪伤却是第一次!
索性多年的后勤生涯多少锻炼出了点忍性,洛小瓷咬咬牙,开始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拿着消毒过的工具就开始动作起来。
当子弹从离雨肩膀上拔出来的瞬间,一窜血柱冒出来,洛小瓷惊慌未定,仍坚持止血上药,等到终于抱扎好伤口,洛小瓷才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凳子只搭了半拉,晃了几下也才坐稳。洛小瓷低下头,呼吸很是仓促,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是满满的汗水,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清脆而空荡。
待洛小瓷稳定下来,离雨已经沉睡,均匀的呼吸声让洛小瓷感到心安。想到之前离雨咬牙忍痛,此番安详的睡容就在眼前,冰冷的幽兰究竟承载了多少才可以做到这般镇定且坚强,洛小瓷肃然起敬。
床头的煤油灯悠悠地点出一片光亮,床上的离雨神情开始不太安稳,偶尔眉头轻蹙,丹口动了几下,洛小瓷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好像在担心。至于担心什么,洛小瓷并不知道。
好奇是有的,但只要事后离雨不说,洛小瓷也不会问。养父的教导里有提过,好奇心会是毁灭一个人最直接的因素。虽然不至于毁灭自己,但每个人总有保留隐私的权力,洛小瓷要做的,就是尊重他人的意愿。
其实养父以前教了自己好些东西,当初的自己嗤之以鼻,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有用。养父?有多久没有想过那个人的存在了。
洛小瓷甩甩头,手指轻抚离雨的眉头,抚平那里因蹙眉而起的褶皱,洛小瓷低声安慰着,“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安全了,放心,所有人都安全了。”直到看到离雨缓和下来,洛小瓷欣慰地靠着床头昏昏欲睡。
所有人都安全了。这就好像一串美妙的音符,欣然着离雨担忧的心灵。
离雨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晚上,时间就好像停在那里,不曾移动,只除了方托上的饭菜,以及床边趴着静静安睡的洛小瓷。桌上的烛芯摇曳,光亮打在洛小瓷宁静安详的脸面上,一对粗眉少有的倔强。仅仅两次碰面,离雨就开始相信这个似乎凡事都看不上眼却又次次全力付出的可人儿,一点一滴,不曾怀疑。
就像昨天那般凶险的情形,自己也是那样得信任她,半点犹豫也无。而她,也确实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这种信任并依赖着别人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讨厌,反而会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轻了很多,即使没有倾诉,没有潸然泪下,已然铭感五内。
洛小瓷就在离雨的注视中醒来,睁开迷茫的双眼,仿佛没有睡醒一般又微微闭上,而后惊奇地睁开眼,叫嚷道:“你醒了?!太好了!昨天快吓死我了。”真诚的话语,没有做作,更没有深思熟虑,仿佛就在嘴边,朱唇一开一合间已是满满的心意。
“嗯。”有感于洛小瓷的激动,离雨的回应仍旧是淡淡的,只是不难看出眼里的感激。
“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你等着啊!”回头,摸过饭菜的洛小瓷转头吩咐着,端着饭菜正要出去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别动啊,我马上回来!”
看着洛小瓷跑出去的身影,那般虽然笨拙却很固执地护着手中的托盘,嘴角上翘,离雨有了平生第一次真心的微笑。